1824年八月的这一天,风和日丽,是南特-翁热铁路正式通车营运的第一天。这天上午,第一班从翁热开出开往南特的火车在经过大约两个小时的路程后,将于早上十点抵达南特火车站。
南特是卢瓦尔河上最繁华的港口城市,每天有无数船只从这里吞吐出入大西洋。当年的堂弟夏尔,也是从这里登上去往印度的船只。
按照从前驿车的速度,这一段的路程,将花费整整一个白天的时间,而现在,如果一切顺利,只要两个小时就够了。通车试运营成功后,按照规划,接着,将会修通包括连接图尔、奥尔良,直至巴黎的铁路干线。
早上九点五十,还有十分钟,第一辆拉着五个货物车厢和五个载客车厢的火车就要抵达车站。
车站里彩带飘扬,人声鼎沸,鼓乐队列队而立,站台上挤满翘首等待火车进站的人群。警察拉出警戒线,将获准前来观看的人群挡在安全区域内,而在站台的中心地带,葛朗台小姐正与出席今天这个特殊场合的嘉宾们谈笑风生。
整个法国,对这条试营运的铁路都投入了空前的关注。今天到场的嘉宾,除了巴黎各大报纸的撰稿人、南特市的市长、甚至就连商务部大臣也从巴黎赶了过来亲自出席。
“拿破仑陛下生前十分关注这条铁路的修筑情况,时常向我过问,期盼能够成为机车开通后的首批乘客之一。十分遗憾,陛下没有等到这一天,但现在,我受帝国继任皇帝的派遣来完成拿破仑陛下的遗愿。葛朗台小姐,您真的了不起,陛下生前常说,这将会是改变世界的一个开始。”
过去的三年里,因为与普鲁士在南德意志诸邦问题上发生摩擦而导致几次规模不等的战事后,击败了普鲁士的法国在进一步巩固了欧洲平衡局势后,便不再对外战争,以便让国家休养生息,培养国力。年初,健康一直不佳的拿破仑病逝,罗马王继承皇位,考虑到罗马王尚未成年,暂时由玛丽·路易莎太后摄政。德高望重的卡尔诺继续出任内阁总理大臣、拉纳和欧仁共同辅政,就是靠着这个被称为“帝国三叉戟”的内阁,政局得以平稳过渡。
欧也妮对大臣的话表示诚挚的感谢,并期待今天一切能够顺利。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期待能坐上火车去往翁热,好亲身感受下这趟只需要两个小时的舒适旅程。”
市长先生是位退伍军人,如今身上还带着过去军队里的一些作风。对于女实业家把南特选为全国第一条铁路的建造城市,一开始,他并不感兴趣。直到几天之前,他听说到时不但会有巴黎十几家著名报纸的撰稿人前来,连商务部长也会莅临现场,这才欣然应邀前来。
看了眼站台调度室外的挂钟,欧也妮笑道:“先生们,第一班车就要进站,我们迎接它的到来吧。”
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声,当火车的机身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为了看得更清楚,不少人开始往前挤去。当这个传闻中的黑色庞大家伙终于现出了它的真身,头顶喷着浓烈的黑烟,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宛如一条巨龙般朝站台呼啸而来的时候,所有人仿佛感觉到了脚下的一阵颤抖,刚才不顾阻拦跑到最前头的市长先生因为太过震惊,情不自禁想往后退的时候,一只脚不小心绊到了另一脚,竟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为今天到场的撰稿人们提供了一则还算有趣的花边新闻:出席机车通车典礼的南特市长在火车进站时,因惊吓过度而跌倒在地。
由贝尔纳先生亲自驾驶的拉了十节车厢、时速达到三十五公里的火车停了下来。终于从刚才的巨大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人群里发出欢呼声。第一节客车车厢的门打开,下来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身边是位美丽的女士。
这就是詹姆斯·罗启尔德和他的夫人,一位有着高贵血统的丹麦大公之女。他们是在去年通过一次偶然机会认识后而结婚的,夫妇感情甚笃,堪称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欧也妮和罗启尔德夫人虽然见面不多,但彼此印象都很不错。作为铁路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坐第一班的火车从翁热抵达南特以表庆祝,这是詹姆斯很早就和欧也妮立下的一个约定。
见到他夫妇现身,欧也妮立刻笑容满面地上前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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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车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接下来的几天,法国乃至欧洲各国的报纸,都在用头条头版报道这一天的通车盛况。在撰稿人的描述里,这是一种携带巨大惊人能量的“令人望而生畏却又心生敬仰”的新式交通工具,有撰稿人大胆预言,它宣告着马车时代的终结和铁路时代的开始。巴黎的舞会和沙龙里,贵妇人竞相以谈论这个消息为荣,那些对此丝毫不知的人,将被认为是落伍和守旧的代表。所有人都热切盼望着铁路能尽早延伸到自己所在的城市。它的发明者贝尔纳工程师的名字也在短短时间内全国皆知,顺带着,南特市长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在报章上露了脸,作为对火车巨大威力的佐证,他那天的失足一幕被撰稿人毫不留情地在报道中反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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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索缪,葛朗台这个姓氏早已经成了仅次于上帝的信仰。已经没有谁敢奢望能娶到格朗家的女儿了。庭长和银行家的儿子都已经各自找了合适的妻子结婚。现在,一年当中的大部分时间,葛朗台小姐也不会住在索缪。她似乎更喜欢弗洛瓦丰,和自己的母亲一起住在那里,或者,有时候会住到安茹的一处产业里去。但她几乎不会踏足巴黎,即便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必须过去,也是匆匆停留,绝不多停留片刻。
只有老葛朗台,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他已经八十岁了,却依旧勤勤恳恳地种着葡萄,和收购商为了每桶一个法郎的加价而锱铢必较,隔几天就要去草场看看,摸摸自己的杨树,亲自丈量沟渠的深度和宽度,大声痛骂那些偷懒占便宜的工人。一个月里,他至少要回索缪几趟。每当他穿着灰色皮袄的熟悉身影出现在索缪的大街上时,索缪人就会用敬畏的目光关注着他,低声议论他现在到底拥有多少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