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郁诃来说, 确实是一个爆炸的消息。
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否决。
怎么可能
按照祂的说法,祂是将自己的力量过渡给了他,以便于缓慢地苏醒。
而他觉醒了自己的意识, 让祂有了新的期待, 不再把他当成某个达成目的的工具, 而是真正拥有他血脉的存在。
但是
秦犹妄“祂很在乎你。”
“”
“我也很在乎你。”
郁诃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选择沉默, 等待着对方继续抛出话语。
“你有没有想过,我祂难道真的会放任你吃了那么多苦, 却一点都不插手,一直冷眼旁观, 直到你被所有人找到吗”
秦犹妄似乎认为, 祂更重要, 所以在一句话里改口了。
郁诃再次一言不发。
的确,他想过。
既然祂说过,祂一直在看着他。
那他在不成熟的时候, 那惹人厌恶的性格,是不是并不是祂喜欢的所以祂才会选择不露面。
那么,先前其实是完全不在乎他的, 这才说得过去。
祂在意的是, 现在的郁诃。
一个已经学会压抑自己的情感, 学会伪装成贴心模样的虚伪家伙。
否则, 按照他遭遇的那些东西,真正的父亲,早就该出现,而不是在他已经接近成年的时候。
正是因此,他一直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无法准确地依赖、信任祂。
无论祂强调了多少遍,为他做出了许多事,但他始终感觉心底有一根刺,在不断地摩挲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感到不安,不断地告诉他你是凭借着自己的表现,才换回来了祂对他的认可,而这认可完全可以随时被撤回、拿走。
所以,他必须做更多的事。
只有这样,祂才会觉得他有价值,而不会收回祂的喜爱。
一个被宠爱、宠坏的孩子,会将其他的人的喜欢、偏爱视作理所当然。
但一个从未得到过的人,只会觉得它们转瞬即逝,根本无法握在手心。
只有不断地努力,才能够争取。
因为他和祂,只有血脉链接,实际上差距极大。
这种不平等的溺爱,其实才是最令人不安、最无法心安理得拥有的东西。
秦犹妄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什么。
一定是他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的东西。
否则,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不会露出如此难忍的表情。
他直视着郁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没有你的允许,任何存在,都不能再随意插手现实世界。”
一个世界,不会允许两个统治者存在。
就像郁诃的邪神血脉。
他出现在表世界,它会被屏蔽,除非秦犹妄解除了限制,否则他在表世界的力量会被削弱,无法正常使用。
现实世界也是一样。
祂创造了他。
但不仅仅是如此,他就像落入其中的种子,在现实世界扎根生长。
直到他的精神逐渐扩张,这片无主之地成为了他的领地。
郁诃的脑海里闪过那些细节。
是他知道自己的邪神血脉后,秦犹妄才以人类的形象和他接触
并且,用的还是监管他的特级巡查官的合理身份。
而祂第一次出现
是郁诃听说有“拍卖会”正在售卖祂的血肉,所以才不自觉谋生了想见到祂的潜意识。
在此之前,他只是对他的身份将信将疑,其实没有真的非常想见到祂的想法。
归根结底,全都是经过了他的允许。
所以,他们才能在现实世界,展露出不属于人类的那一面。
“我知道,你其实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秦犹妄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具身体即将崩溃,因为你给我上的锁解开了,它无法承受十年时间一同涌来的力量,就像我解开你在表世界被屏蔽的血脉那样。”
从他感觉到,身体游走在破碎边缘的时候,就知道郁诃潜意识对他产生了怀疑。
宫廷投票那次,他还是做的太急迫了。
不过,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拖延一点时间,因为他毕竟没有真的变回本体,说明郁诃只是猜测而已。
秦犹妄原本在极力避免这件事。
先前是没有得到允许,所以无法说出。
但现在,却是不愿说。
他的所有人类情绪,其实都是e星、以及那些冤死的实验体启蒙的,其实充斥着自私、怨恨和罪魁祸首的傲慢。
那是郁诃厌恶的雷区。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以平常的心态,面对郁诃冷眼看那些低劣恶种的同样目光。
但是,当他发现郁诃进入了表世界,就知道他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
是时候了。
比起被郁诃厌恶,他更希望对方能够如愿以偿。
而不是自我怀疑。
认为自己无法做到本该做的事。
郁诃看着那双深黑的眼眸,里面的红色越来越明显,甚至已经无法去掩盖。
这才是秦犹妄本身的眼眸颜色。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祂没有告诉我关于现实世界的一切”
秦犹妄凝视着他“我认为,祂不想让你卷入时空,尽管这意味着祂会继续沉睡。”
“”
“你要做的事,有极大的风险。”
他道,“改变过去会影响到很多事,可能会使得现有的一切分崩离析,且不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郁诃没说话。
秦犹妄“祂太在乎你,不想让你卷入危险,哪怕这是解决一切的捷径。”
“但是你不一样。”郁诃道。
“我也在乎你,”秦犹妄凝视着他,缓缓说道,“但是,我和祂不一样我会让你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不一样
在乎这种情绪,还有不一样的吗
郁诃眼底闪过了一丝疑惑。
但忽然间,接触到秦犹妄的眼神后,他瞬间理解了到底哪里不一样。
一个是父亲,所以时刻都要照看好他。
但另一个,是平等的存在,甚至在不久前才向他表白,将他视作独立的个体,所以不会因为保护欲就阻止他去做该做的事情。
嗯
往好处想,他这次反应过来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
他用余光看了秦犹妄一眼。
希望他能早点习惯。
在郁诃的面前,秦犹妄朝他投以凝视,眼底浮动着郁诃读不懂的情绪。
“我会帮你,找到回溯的时间节点。”
哪怕郁诃确实是现实世界的统治者,但他现在或许无法控制这份强大的力量。
秦犹妄知道。
不要揠苗助长。
所以,如果可以帮助,他当然很愿意当郁诃的工具。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话音落下,秦犹妄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小腿,在地面的黑水里搅动了波澜,与此同时,那些堆叠的尸体融化进了这层水流之中,那些直接投射的光线也消失了。
他注视着他。
“这些事过去后希望你还能记得我。”
说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秦犹妄的身体往后倒去。
下一秒,整个人都没入了黑液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整个黑暗的空间里,只剩下了液体流动的细微波动声。
但郁诃知道,他其实就在那里。
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让他再操控影子,没入水流一次,秦犹妄会帮他找到对应的时间轴,他要做的就是进入、回到现实所处的那段时间。
秦犹妄毕竟是表世界的统治者。
他经常和时间打交道,清楚如何在时间洪流里定位,准确地找到对应的时间。
因此,郁诃看不出来有拒绝的必要。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控制影子,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也埋入了黑液里。
这一次,他再次融入了黑液中。
但唯独不同的是,他心底忽然升起了一丝怪异
仔细联想一下,是不是说明秦犹妄的本体就是这些液体。
然后他现在,试图在里面寻找想要的东西,完全被黑液包裹起来。
郁诃“”
停住,不要再瞎做联想。
秦犹妄让自己回归了本体,为他帮助,不是让他想一些有的没的东西的。
他迅速把自己跑偏的思维拉扯回来。
都怪秦犹妄,非要在这些正事发生之前,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郁诃应该尝试回到过去。
就像是对那些影子,循循善诱一样,和那些力量沟通。
他就打算这样做。
它们很听话,只要他愿意给予耐心。
我要回到,教团试图制造更多恶种,打开裂缝的时候
郁诃不断地在心底默念这句话。
一遍遍。
他暗示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
随后,他紧闭上眼睛。
直到感知告诉他,应该睁开的时候,他才就此睁开眼睛。
他的影子,像是柔软的绸缎。
从他的身躯,它滑过了,然后归于了正常的地面,不再保持着诡异的伫立的状态,像是真正的影子一样。
然后是流淌在他周围的黑液。
它也从他的意识里脱离,消失的一干一净,只剩下淡淡的硫磺的味道。
周围的空气,如此真实,朝着他的身躯挤压而来。
随着最后一点黑色消失。
他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郁诃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极度熟悉的位置。
由于太过熟悉,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盯着眼前的景象看。
首都军校。
一切的开始,竟然是这里。
而在他面前,是他最初入学的时候,注意到的那栋纯白的、研究院捐赠的实验室。
这是星网上不允许议论的。
据说,这里被用于学生的课程需要。
为了保持隐私,避免特级恶种窥探到人类为了击败它们,而做出的研究进展,所有人都没有权限查看它的数据。
只有整个帝国精神力最强大的学生,那些就读首都军校的人,才有资格在里面进行学习和训练。
但郁诃在几天前,认真查看过他的所有课表,没有任何实验课程。
他认为是因为他处于一年级。
但现在看来,里面藏着的东西,绝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根本就不会有那些课程。
郁诃站在原地。
他周围是走动的首都军校,学生的面孔极度真实,不再像是记忆里那样模糊。
由于他一动不动,凝视着眼前的纯白建筑,表现的相当奇怪,其他路过的人都朝他投以了或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正是这些视线,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
好在他穿着正是首都军校的制服之一,上面还标注有军校的图标,所以没有人认为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现在怎么办
郁诃深吸了一口气。
他思索了一秒,决定放弃构想,直接进去看看。
他往前走了一步。
忽然间,周围传来了喧闹声。
耳边,有议论的声音。
郁诃停住了脚步,驻足,朝着声源处看去。
“我就知道,那个宿舍有问题。”
“毕竟是被评为十大最可怖住处的地方”
在郁诃的时间线,这也是首都军校最有名的传闻。
而他,也是这些人口里那个倒霉蛋。
抽中哪里不好,偏偏在这些不吉利的宿舍上中了标,成为了入住的一员。
但十年前
就已经流传了这条讯息
不过,转念一想,这毕竟是教团搞的鬼。
可以理解。
因为那个时候,它们就已经扎根在各大势力之中了。
“真可怜。”
“还好我没有抽到那里。”
“这是第几个了”
这些议论之中,一句话引起了郁诃的注意。
“我还说那些东西很荒谬呢,但你看这一届,都是第十一个了这些宿舍真邪门”
郁诃走向了说话的人。
对方本来背对着他,正在和同伴说话,感觉到肩膀上被人轻敲了一下,他立刻转过身来。
这张脸,郁诃没有认错。
年轻的高级巡查官a218,这个时候,他显然还是学生,正在入读一年级。
算了算年龄,似乎差不多,竟然真的对的上号。
真是太巧了。
倒带时空就是有一点特别,可能会见到认识的人年轻的模样。
看到郁诃的脸,他眼底闪过了一丝恍惚。
但很快,他的表情回归了正常,然后才问道“什么事”
“我可以用一下你的通讯仪吗”郁诃道。
“当然可以。”
哪怕是年轻时候的巡查官a218,性格也很不错。
面对陌生人的要求,他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没有追问太多,把通讯仪递给了郁诃,随口道“你要看什么吗”
眼底有些好奇。
“我想看一眼你说的帖子。”
“噢。”
巡查官a218顿时恍然大悟,“你是新生吧被我们的对话吓到了别在意,我现在就找给你看。”
他拿回通讯仪,手在上面点了几下。
首都军校的论坛被调了出来,他点开帖子,然后再将通讯仪放在了郁诃的手里。
“这里”他道,“好了。”
郁诃接过了通讯仪。
但他没有看主楼的内容,而是直接上划到了最顶端。
那是发帖的时间。
看到时间的时候,他微微怔了一下。
一个月前。
也就是说,十年前的一个月前。
忽然间,他意识到了整个事情的真正逻辑。
如果教团一直在做实验。
那么,他的实验材料从何而来
如果都是从其他偏远星球找来的公民,精神力参差不齐,不大可能有冲击到表世界的程度。
而且,这些人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避开所有学生的目光,越过首都军校的屏障,将这些实验体全都送到这里的实验室。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教团的人,一直在拿这群学生做融合的实验。
而挑选人的方式,就是特定的那几间宿舍的新生。
大部分只会把这当成一种传闻,毕竟恶种会出现,这件事本身就不符合常理,不会去深究这些同学到底为什么会死亡。
因为是新生,没有人际关系,更不会有人产生质疑。
这
太恶心了。
这帖子是一个月前发布的。
说明,这群人还没有做这件事太久,很可能是刚刚采取行动。
他回到了最开始那一批。
在放下通讯仪之前,郁诃最后看了一眼发帖人的名字,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什么。
竟然是他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巡查官a218关切地看他“怎么了你看起来很紧张。”
又一阵骚动,由远到近,朝着实验室而来。
郁诃意识到,这不再是单纯的议论纷纷,而是真正意味着发生了什么事。
“快让一下”
“天啊,全都是血。”
“他怎么可以把自己全都剖皮了,还保持微笑”
毛骨悚然。
最后一句话,让人脊背发凉。
尽管是整个帝国最优秀的学生,有着非同一般的精神承受能力,依旧在目睹这一幕的时候牙齿打颤。
郁诃觉得,整个事件听起来异常耳熟,似乎有人在他的耳边念叨过。
他皱眉回忆。
等一下
似乎,这就是他入住的那间宿舍的传闻。
说是上一个学生,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皮囊扒掉了。
他整个面部骨骼都露在外面,却甚至还保持着愉悦的心情,像是梦魇的人沉浸在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之中。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入住那栋宿舍楼。
“”
如果就是这件事的话,意味着十年来,都没有人再入住这里。
那么他看到的荒败、老旧的住宿条件,就有了更直观的解释。
而他抽中这间宿舍,也不太像是所谓的巧合了。
十年后,教团对他一定有什么安排。
莱尔是教团的人,资产12在楼梯间窥视他的一举一动,这都意味着这不是巧合。
但郁诃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走,所以他现在也无从得知,教团原本到底想做什么了。
在他走神的时候,浓郁的血腥味钻入了鼻底。
郁诃朝着气味的源头看去。
那是一抬担架。
简陋的洁白布搭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表面的皮肤已经消失了,所有的肌肉纹理像是小山丘一样起伏,令人作呕。
他的确在微笑。
那双唯一没有被血污覆盖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明亮而干净,望着虚空中不存在的东西。
郁诃的呼吸,停顿了一刻。
尽管面目全非,但他认出了这双眼睛。
这是,资产12。
难怪他会说自己是学长。
他也曾经是人类。
在十年前,他入读了首都军校,成为了其中的一名学生。
然而,他不幸地抽中了和他一样的宿舍号。
现在的他,躺在担架上。
而十年后的他,变成了一管玻璃瓶中的液体,被当成了教团的资产。
血液顺着担架,一滴滴滑落。
本来应该抓住的把手位置,被粘腻的液体打湿。
正抬着它的人没握稳,忽然一个打滑,眼睁睁地看着它从手心里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