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星森林
对于榕城来说,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不是夏季,而是初秋,九月的天像蛰伏的野兽,炎热里透着一股燥意。
白家的客厅里热闹非凡,一群学生正在讨论课题,从二楼下来一位少年,他披着校服外套,穿一条泛白的薄牛仔裤,看起来清清爽爽。
“白教授的儿子。”女生们私下悄声交流道。
“好漂亮!”
“漂亮是漂亮,不过不搭理人,脾气怪得很。”
苏至勤调转了头,少年果然在书架上拿了书就上去了,对谁都视而不见。
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是跟朱景辉一起来的,那时已是深秋,门外枯黄的梧桐树叶掉了一地。
朱景辉看见坐在窗台下看书的少年,便走过去笑道:“白弈,又见面了。”
白弈没有回答,朱景辉补充道:“我是白教授的病人,你忘了,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这次白弈开口了,少年的嗓音像早晨的露水,凉而清:“你不是病人。”
“你说什么?”朱景辉不解。
白弈抬起了头,眼眸黑白分明:“你是…monster。”
苏至勤在心里微笑道:“啊,白弈……”
白弈低头看着书,头顶上似有浮光掠影,一只细白的手就出现在了书上:“十元!”
“你不是说保护费只要交一次吗?”白弈头也不抬。
“去春游的钱。”连幼绿道。
“不去!”白弈很干脆地道。
“不去啊!”连幼绿收回了手,叉着腰道:“那怎么办呢,我已经先把你的书包放到春游的地点去了……去不去你说了算!”
白弈沉默了一会儿,“啪”的合起了书,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皮夹子抽出一张十元,又拉过连幼绿的手臂,往她掌心里一拍。
连幼绿开心地收起了钱:“那明天八点,镇口见啦!”
白弈看着她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厌烦的,然而好像……并没有。
隔天早晨,他踌躇再三还是起身在画室门口说了句:“我出去了。”里面照例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白弈走到镇口,连幼绿跟几个人已经到了,楚乔四看见白弈就脸色不善地道:“你大爷啊,要我们等你!”
他的话刚结束就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不是说八点吗,我们又没有迟到!”
楚乔四立刻嬉皮笑脸地道:“梦梦,你也来了。”
连幼绿抬起下巴道:“我好像没叫你啊!”
容梦霜理直气壮地道:“我是来看你是不是又要欺负人的。”
连幼绿推起旁边的自行车道:“别啰唆了,来了就走吧!”,她朝白弈招了招手:“来吧,我载你!”
白弈走过去,接过自行车的扶手道:“我载你吧!”
“好啊!”连幼绿也不客气。
容梦霜犹自不服气地道:“谁啰唆了,明明是你自己在啰唆!”
楚乔四讨好地道:“梦梦,来吧,来吧,我载你!”
一群学生呼啸着上了车,自行车在乡间小道上你追我赶地急驰着,风鼓起了人的衣衫,好像张开的帆,又像是插着的翅翼,人在春天里飞翔。
白弈突然用力猛踩脚踏,一下子就甩开了他们,身后传来连幼绿快乐的笑声:“各位,我们先走一步了。”
到了目的地,刚好是中午时分,可是连幼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几天前订餐的饭馆。
她困惑地道:“我明明记得我走过了一家卖刺绣的店,一家卖旧货的店,然后迎面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炸爆鱼味道,接着我就找到那家店订了餐,现在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容梦霜走得满头是汗,用手扇着风道:“连幼绿,你爸妈小的时候把糨糊当面糊喂你了吧!”
连幼绿没好气地道:“糨糊跟面糊是一个东西,就你那脑子还是别开口了吧。”
楚乔四连忙打着圆场:“别说话,别说话,让阿绿好好想想。”
容梦霜面红耳赤地道:“楚乔四,你住在水乡小镇,安排我们到另一个水乡小镇来春游,你这是有多爱水乡小镇,你长脑子了没有?”
白弈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下子把所有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他轻咳了一声道:“现在是春天,你迎面闻到了香味,说明你面向东南,那个餐馆应该离你所在的位置不会超过二十米,找不到可能是因为……”他指了指河对面,“餐馆在河对面吧。”
连幼绿把头转了过去,立刻欢快地指着对岸:“我找到了,在那里!”
灿烂的阳光下,年轻的笑脸好像一块带着光影的磐石,留在了人的记忆深处,余音绵长。
白弈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电子表,然后拿起小盒子低头向(4)班走去。
二年级(4)班里,连幼绿正在跟古月做值日卫生,古月边擦着窗户边道:“阿绿,你有没有发现白弈最近跟他们班的活动也多了呢。”
“那不是很好吗?”连幼绿将抹布顶在扫把上去够窗户的死角。
“可是他最近经常跟容梦霜一起做作业,也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他们同班同学,做的作业都是一样的。”
古月打量了一下四周,轻轻凑到连幼绿的跟前道:“阿绿,你看见白弈会心慌吗?”
“我看见他为什么要心慌?”连幼绿不解,“我又没偷他东西!”
古月脸红地道:“我,我有时候会啊!”
连幼绿吃惊地道:“你拿他东西啦?”
“不是啦!”古月嗔怪道。
站在门外的白弈低下头掀开盖子看了眼盒子里面的小狗,然后转身离去。
连幼绿跑得气喘吁吁,撑着树干喘着气,跟地里的熟人打了个招呼:“王阿姨,等我溜完了白弈,回头来帮你。”
“没事,我就快结束了。你又在跟白弈比赛跑步啊。”
“是啊,这已经是绕镇第二圈了,谁让他敢向我挑战。”连幼绿笑着突然看见路边好似躺着一个人。
她走过去,见那人脸上盖着草帽纹丝不动地躺在路上,连幼绿连忙将帽子掀开,拍着那人的脸喊道:“喂,喂,你不要紧吧,是不是中暑了?”
那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虽然天气酷热,但是连幼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双眼睛太黑,黑得好似不近人情。
“不是。”
“不是中暑,你躺在大太阳底下做什么?这么热的天!”
“我在玩……”那人的声音沙哑地道。
“玩,玩什么?”连幼绿蹲下了身体好奇地问。
那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连幼绿才发现这人其实很年轻:“我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来关心一个躺在马路上的人。”
连幼绿大感兴趣:“这个玩法不错,不过你地方选得不对。”
“哦,你觉得应该选哪里?”那人歪过头看着她道。
连幼绿道:“当然是选热闹的地方躺,那里人多啊,会有很多人关心你的,你选在这里,要是万一被卡车压了多划不来……”
她说着突然跳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下次再跟你聊!”
那人拿开了脸上的草帽,看着身后的少年一跑而过,朝着前面的身影笔直地追去,甚至都没发现地上躺着的人。
苏至勤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了笑:“白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