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唐封川博学多才,又惯会察言观色,多年屹立官场,在晏靖安与荣安王两大势力的夹缝间生存多年还能平步青云,一路升官到大理寺卿这个地位,显然也是对官场之道颇为熟稔。

晏枝想到,若是以后穆亭渊入朝为官,拜在唐封川门下是一件好事。

唐封川又问了晏枝几个问题,晏枝答得仔细,期间挑了几个合适的问题让穆亭渊作答,这孩子聪慧得体,面对唐封川严肃的问询也依然能条理清楚,不卑不亢地回应,听得晏枝在心里一阵自豪。

唐封川意外地看着穆亭渊,不确信地问:“这孩子当真才十岁?”

“是呀,”晏枝笑着说,“亭渊可聪明呢,唐大人觉得呢?”

唐封川人精,自然看出了晏枝的心思,随着年龄增长,他的确生出了寻个学生继承衣钵的想法。他为人严谨,要求极高,之前收过几个资质不差的,都因吃不了苦而中途放弃,那碗敬师茶一直没能真正喝进肚里。他有二子一女,皆不是这方面的料,穆家这孩子的确聪颖过人,气度和胆量也非一般人所能及。

可是……唐封川一沉呼吸,这穆亭渊到底是个私生子,放在寻常人家都是搬不上台面的,怎么可能入他门下,做他的关门弟子?说出去得怎样叫人耻笑,晏枝又是晏靖安的女儿,他若想继续保持中立,肯定不能有任何偏颇。

唐封川心里有些可惜,存着一点惜才的心思,试探地问:“穆小少爷,你观我这大理寺格局,有何想法?”

晏枝心里一跳,她虽然从书里得知这唐封川是个要求严苛的人,却没想到会给一个十岁的孩子出这样的难题。

一时也有些不悦。

最肤浅的人观景,讲亭台楼阁布局,讲拱门回廊和假山池塘,只能讲述肉眼所能看到的;小慧者观意,意境在心,是眼睛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东西;大慧者观气,能道出站在景物和意境背后的东西,那是一处地方的根本,是这里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气度、气魄。

三重意思,晏枝也不知道以穆亭渊这样小的年龄能答出哪一重。

穆亭渊看着唐封川的双眸,一直在观察唐封川的言行举止。他惯来喜欢观察别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个不同的个体都有不同的表现。

他可以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推断出此刻他可能在心里想些什么。

所以,他自然看出了唐封川的犹豫和一瞬间浮现的轻视。

于是,穆亭渊冲着唐封川行了一礼,道:“唐大人,莫怪我说话唐突,我观大理寺格局,只有一个小字。”

“小?”一个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几人一看,却是之前的齐清,“你敢说我大理寺小?”

“放肆。”唐封川低喝一声。

晏枝蹙眉,这人真是阴魂不散,追她过来做什么呢?

“人心小,”穆亭渊没理会他,俊俏的小脸板着,对唐封川说,“听闻大人出身草根,凭着当年一桩大案得圣心大悦,之后一路勤修才能有如今的地位,是一步步打拼上来的。大人现在已经身在高处,却忘了曾经低处的苦,以及贫贱时发过的誓言。大人方才看我的眼神,便是人心小的佐证。 ”

晏枝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以唐封川如今的地位未必愿意收穆亭渊为弟子,甚至连个考虑的余地都不会有。在她心里,穆亭渊是顶好的孩子,这般聪慧没人不喜欢他。再加上唐封川出身平民,没朝中世家子弟那种三六九等的观念,这才一时疏忽。想到唐封川方才可能看穆亭渊的眼神,晏枝心里一阵心疼,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怎么能被人嫌弃了?

她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看着唐封川。唐封川没料到只是一瞬间的心绪变化便被这孩子抓到了蛛丝马迹,这是何等的敏锐知觉。他一时有些惋惜,却拉不下脸回应他的问诘,他堂堂正三品官员,身在高位,凭什么要向一个孩子低头?他想的也没什么错误,这孩子是个私生子,到哪儿都是个丢人脸面的存在。

齐清冷笑:“如今私生子都如此正大光明了?唐大人尊你一句穆小公子,我多管闲事地问一句,你这私生子可有把名字写进祖宗祠堂?可有得到家族长辈的认可?可当得起唐大人一句‘穆小公子’?”

穆亭渊面色一变,咬着牙继续说道:“而且,唐大人,恕亭渊斗胆,听闻大理寺法理严苛,从属官员能将规章法律倒背如流,不知是真是假?”

“自然。”唐封川笃定地说,他要求所有来大理寺从事的官员都必须熟背大梁律法,此外还要熟背大理寺的办事章程及规矩。

穆亭渊:“方才我路过一面围墙,粗略扫了一眼,上面第十行写着以大理寺规,滋事聚赌者杖责五十,请问是真是假?”

“是真。”唐封川一怔,那面墙是大理寺的刑狱律法墙,所有寺内规矩都写在那面墙上。

穆亭渊道:“那请唐大人定夺,方才亭渊看到大理寺内齐清、方伊宁、沈灵、张余、李义五人在后院聚众赌博,若是大人不信,齐清身上还有玩剩下的骰子,方伊宁身上有赌博的筹码牌可以佐证。”

“……”唐封川瞪着身旁的齐清。

齐清当即喊道:“含血喷人!”

“请大人搜身。”穆亭渊道。

最后,果然在齐清身上搜到了骰子,又在方伊宁身上搜到了筹码,五人聚众赌博的证据确凿,刑罚难免。

从大理寺离开的晏枝和穆亭渊清楚地听见一墙之隔外传来愤怒的吼声:“穆府的私生子!有娘生没娘养的小畜生!老子饶不了你!!!”

穆亭渊脸色发白,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晏枝一路也没说什么,甚至没问穆亭渊是怎么知道他们几个是在赌博,毕竟那时候他们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他们聚在一起的画面虽然古怪,却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穆亭渊回到家后,踉踉跄跄着从车上下来,来不及给晏枝作一个完整的揖礼便快步跑回房间。

他掩上门,将头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起来。

第25章 ===

曾婆子看到房门紧闭, 担忧地站在门口,她敲了敲门,柔声唤道:“少爷, 亭渊少爷?”

屋内安安静静, 她不知道穆亭渊在里面做什么, 更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让一向平和冷静的小少爷情绪失控成这个样子。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 她头一回看到穆亭渊失态。

他急匆匆地从小院冲了进来, 曾婆子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话,只看到一张乌黑阴沉的脸。

这哪里还是她认识那个儒雅温和的小少年?她被这神色吓了一跳, 急忙赶过去,可无论怎么呼唤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曾婆子,”她听见背后传来晏枝的声音,身体一僵, 回过头忐忑地福了福身子,“大夫人。”

“去备点吃的。”晏枝淡淡吩咐。

“……是。”她很想开口问问晏枝,亭渊少爷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让她选择缄默,直觉告诉她, 无论两人之间发生什么都不是她能过问的。

曾婆子往小厨房走了几步, 回头看向房门口, 晏枝站在屋外,像是一树饱绽的梅花,肩上披的雪白斗篷像是一簇落在枝头的新雪, 被压着的花枝依然挺立,展露着绝代的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