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那年还是一个校尉的宋昭文配给她,本为一桩美谈,可大婚的前天,长乐公主忽然离宫出逃了。禁军一夜间倾巢而出,全国追捕,轰动民间,庆帝和宋家颜面扫地。
追捕途中,长乐坠下山崖身亡。从此,东青国再也没有长乐公主了。
几年过去,当初那个锋利如刃的少年校尉已经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卫国大将军,为国镇守肃州,手握二十万大军,风光迎娶了皇后嫡出的永安公主,人生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
不知他遥想当年那个拒婚出逃的公主时,会是何种心情?
兰君叹了口气,拿出镶满珠宝的妆匣子,把金钗装了回去。
“对了,七哥的咳疾有没有好一点?上次拿去的新药是否有用?”兰君抬头问三七,三七点了点头:“小的亲眼看洛王殿下喝的,咳得的确没那么厉害了。”
阿青道:“公主若是不放心,不如我们明日出宫去洛王府看看?”
兰君点头:“也好。”
兰君经常私下出入皇宫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由于谢金泠的劝说和内宫中的环境,庆帝也不想太过拘着她,暗中给各宫门下了命令,意思意思拦一下就可以了。
今日看守南宫门的是禁军中最严厉的统领丁柯。
三七跳下马车,把翠华宫的腰牌给丁柯看了一眼,原本还想说两句好话,没想到丁柯已让人放行。
阿青喜笑颜开,兰君却冷哼了一声。
阿青好奇地问道:“公主,您好像很讨厌丁统领?可他一向对我们翠华宫的人特别优待呢。”
兰君恨得咬牙切齿。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清楚得很,六姐的心上人就是这块不解风情的大冰块!她曾偷偷看见六姐跟他在玉湖边相会,若不是他软弱,六姐何必被父皇指给别人,最后还要抗旨逃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但这些事关六姐的名声,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让它们烂在肚子里。可她对丁柯无论如何都欣赏不起来了。
洛王府在京城最繁华的锦绣街后面,偌大的府邸,却显得十分冷清。洛王杜景文排行第七,是庆帝还在世的儿子中最小的,从前也是极得皇帝器重。洛王文韬武略皆十分出众,可自从长乐公主的事情以后,珍嫔和洛王相继失宠,又因得罪的是宋家,连朝中的大臣都疏远了他们。珍嫔没过多久就含恨离世了,洛王更加郁结在心,从此一病不起。
若不是兰君定期强迫太医院熬制草药,再按时送来,洛王恐怕早就没命了。
兰君进入洛王府,在老管家的带领下,走向杜景文的房间。远远地,她就闻到了一股草药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她快走几步过去推开房门,果然看见杜景文歪倒在地上,披头散发,桌上桌下,皆是酒壶倾倒。
“七哥,你这是做什么!”兰君上前,一把夺下洛王手中的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
杜景文胡子拉碴地眯眼看她,半晌才看清楚了,苦笑道:“十妹,你不用管我。全天下的人都放弃我了,我生又何欢?”
兰君犹记得自己回宫的时候,几个哥哥以洛王最为惊才绝艳。那样的七哥,怎么可以变成现在这样!她俯身抓着杜景文的领子,痛声道:“珍嫔娘娘若是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该多心痛!六姐又该多心痛!你为什么不肯振作,为什么要放弃自己,难道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留恋了吗?”
“你别跟我提长乐!自从她放弃公主的身份,拒绝嫁到宋家开始,就是将我们母子三人都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洛王挣扎地要爬起来,却因为脚下无力,又重重地摔倒。
兰君连忙去扶他,他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怎么也停不住,最后甚至有血丝从他捂着嘴的指缝间落下。
“七哥!”兰君惊痛,抓着他的手,只觉那殷红的血狠狠地刺进了她的眼里。
杜景文忽而伏地大笑,笑得浑身颤抖,犹如风中残叶。笑着笑着,他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兰君叹了口气,命人把杜景文扶到床上放置好。他大概很累了,沉沉地睡着。
兰君又吩咐三七去厨房熬药,命阿青去打了水,自己则拧干了布,小心地擦拭杜景文的脸。这张曾经英俊的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沧桑和落魄,毫无半丝风采可言。
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曾经的七哥给找回来?
从洛王府出来,兰君想去锦绣街上的醉仙楼喝酒。醉仙楼的一等包厢牡丹有前后两个露台,一个临着锦绣街,一个临着漪江,风景独好。
他们到了醉仙楼,却被掌柜告知,牡丹已经有贵客在了。
兰君退而求其次要了二等的包厢月桂,就在牡丹的隔壁。
三七守在门外,等小二把酒菜端来,亲自接过,并没让小二进门。来的时候,公主戴着帏帽,因此没有任何人见到她的真面目。酒楼里的小二一向是碎嘴的,要是叫他们看见公主的容貌,指不定会招惹出什么麻烦。
这时,几个家丁模样的壮汉拥到了月桂的门外,其中一个推搡了一下三七,嚷道:“闪开闪开,快叫你家主人滚出来,我们杜大公子要这间厢房!”
三七握着拳头,刚想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点教训,身后的包厢里传出兰君清淡的声音:“恕我见识浅薄,不知是哪位杜大公子?”
听声音是个柔弱女子,那些壮汉更加放肆,其中一个得意地说:“京兆府府尹杜仲之子,杜天一杜大公子!怎么样?吓到了吧?”
周围的人都震了震,连忙低头闪开,避之唯恐不及。杜天一是京城里有名的恶霸,看到不顺眼的人就打,看到喜欢的姑娘就调戏,恶名昭彰。偏偏他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沈怀良正妻的亲弟弟,因着这层关系,朝臣无人敢弹劾,甚至还诸多包庇。
兰君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讥讽道:“我的确是吓到了!京兆府尹如此教子不严,我看这官也别做了!”
壮汉一听,哎呀,这姑娘口气倒不小,当即卷了袖子,要进去给她点颜色看看。
三七哪里肯放行,一言不合,双方大打出手。整个二楼的走廊顿时乱作了一团。
杜天一本来翘着二郎腿在一楼等着手下人把月桂的人赶走。牡丹的那位他是惹不起,难道月桂的一个升斗小民还得让他排着队等?
他等着等着,却看见家丁从二楼摔了下来,重重砸在地上,哀嚎连连。他顿时拍案而起,这京里还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当即带了剩下的人马,亲自冲上二楼。眼看一个男人就把他手下打得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他气急败坏地大喝了一声:“全是废物!都给老子上!”
杜府的家丁立刻冲过去把三七围得水泄不通。
杜天一这才大摇大摆地踹开月桂包厢的门,绕过屏风,正想看看是何人胆大包天,敢跟他作对!……待他看清坐在桌子后面的人时,猛地愣住。
那姑娘穿着最简单的青衣长衫,头发在头顶梳成一把,是普通的公子发髻,束着蓝色的飘带,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装饰。本是男装,却不刻意隐藏身段,配上她那绝顶的容貌,出尘的气质,竟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美。
杜天一的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只余满脸堆笑。
“若早知小姐是此等绝色佳人,在下就不如此唐突了。”杜天一厚脸皮地坐到兰君的身旁,似有淡雅的香气随风而至,他更觉得心猿意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