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转过身,窦太后很无所谓地为孙儿孙女解说她前面夸奖现任楚王的原因:当今的楚王后——也就是晁错的女儿——非但姿色一般般,才华品行也是一般般;成亲之后,与丈夫刘道的感情也谈不上多恩爱。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平陆侯太子会遵从母命驱逐晁氏时,刘道却做出了令人惊诧的决定——非但坚决不肯休妻,还对失去娘家依靠的妻子百般回护,甚至不惜为此与亲生母亲发生正面冲突。
要知道晁错惨死后,晁氏家族土崩瓦解,晁家嫁出的女郎被夫家休弃的不是一个两个。而且,由于晁错是当今皇帝钦定腰斩的,社会舆论对抛弃晁氏女的行为均表示理解,没有多少谴责——也就是说,休掉妻子,做丈夫的不会有任何道德压力。
‘楚王道……真是品行高洁,不落俗套啊!’阿娇暂时忘记了胶东王表兄给自己带来的不快,为楚王的情深意重大为感动。可看看亲爱的阙门姨母,娇娇翁主还是将几乎冲口而出的评语吞了回去。
刘彻挑高眉毛,眼珠转转,一脸不置可否。
皇太后劝了一阵,吩咐孙女去安排晚上的接风宴。
阙门侄女有年头没来了,长信殿的庖厨早换过几批,新厨子不知道这位楚国王太后的口味。馆陶长公主又凑巧不在,只有让阿娇跑一趟了。
“遵命,大母。”
娇娇翁主脆生生地应着,起身,抱起兔子就往殿外走——看都没看表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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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
“阿娇,阿娇!”
出珠帘,
过丝幔,
下台阶,
馆陶翁主踏进回廊没几步,胶东王刘彻就赶了上来。
脚步,
略停了停,
还是朝前走……
龙行虎步,刘彻挡在表妹面前:“阿娇!”
阿娇站住,瞅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家表兄,一语不发。那双明澈澈的凤眼,似问非问,似嗔非嗔。
大汉胶东王立刻意识到情况失控了。
“阿娇?为兄……”刘彻试探地问表妹,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娇娇翁主眨眨眼,樱唇旁绽出朵蜜蜜甜的巧笑:“大王……何出此言?断无……”
说完,
移莲步,
绕过一只只火盆,目标——放在回廊另一头的浅色陶瓮,盛锦鲤的大陶瓮。
‘大王’两个字一灌入耳膜,刘彻就知道不好——事泄了!
虽然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知道内情的,但刘彻就是知道阿娇妹妹已经搞清楚整件事所有前因后果了。
“嗯,哈……阿娇……”刘彻搓搓手,亦步亦趋地跟着,脑子转得飞快。
迟疑片刻,一咬牙,胶东王也不顾面子了,将条条框框的难题和束缚和盘托出。
比如说,兄弟姐妹多,宗亲多,亲戚多,逢年过节的——送人情花销太大;
比如说,官邸——胶东王官邸空置多年,重修相当费事,也特别费钱;
比如说,他要养活的那些人——他要养官,要养吏,要养兵,还要养即墨城胶东王宫里一大堆的宦官和宫女,
……
总而言之,父皇给的那些安家费,压根儿不够。
‘怎么花钱的地方那么多?’
听表兄真情诉苦,阿娇在距离陶瓮一步远的地方停住,颇带些困惑地疑问道:“然则,税赋……何如?”
有封邑贵族的正经收入就是税款。理论上,胶东国内每个成年男女都必须向刘彻缴钱。
“税赋?”刘彻背着手,仰头看着封闭式回廊上方的透光排窗,苦笑不已:收上来的是‘粮食’和‘布匹’!能抵什么用?
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总不能让人把那堆大而无当的货色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花销。那样做的话,光路费就快盖过货物本身价值了——而变现,需要时间。
“年前,”胶东王嘟嘟囔囔地说:“寡人已命内史宣告,国中免赋一年;开府库,分发酒脯予国人……”
“从兄?!”
阿娇诧异地瞪圆了凤眼——本来就缺钱,他还玩‘免税’?白白送酒送肉?
就算每人只一碗酒,一两半两肉脯,但也架不住人多啊!光胶东国的都城即墨,就有多少市民?
这算不算‘死要面子活受罪’?
浅色的陶瓮中,小锦鲤摆动鱼鳍,优哉游哉。鲜亮的色彩,摇曳的游资,仿佛在嘲笑人类世界的无聊和无奈;也仿佛在炫耀,只有它们,才是世间真正无忧无虑的精灵。
刘彻两手撑在瓮沿,盯着鱼儿欣赏许久,摆出一脸的嫉妒不满:“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之乐,鱼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