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皇后,此……何因消瘦至此?”
天子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上前两步,亲手扶起薄皇后,目光中充满了惊疑——怀孕几个月了,怎么瘦成这样?
皇帝膝下儿女成行,自然知道孕妇该是胖胖的才好。见妻子反而比怀孕前更清减,不由大吃一惊。
汉家天子现在担心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是长乐宫的食物不合胃口?孕期反映太大?太医有什么说法没有?吃了哪些保胎药……
宁女官和吴女互相看看,对宫娥内侍作个手势。侍从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将空间留给这对人间最尊贵的夫妻。
听高高在上的帝王尽问些琐琐碎碎的俗事,
大汉皇后露出怀孕以来第一个由衷的笑,一颗久悬的心终于落地:“陛下,长乐宫佳肴享誉京都,妾喜甚。母后与皇姊,待妾尽善……”
再三再四保证自己只是看上去瘦、太医说没大碍后,见天子大松口气的模样,皇后笑意愈深。
尴尬地避开皇后含笑的眼眸,天子假咳两声,转移话题——作为丈夫,这种时候总要问问妻子想要些什么。
“陛下,妾此生……足矣。”
牵过丈夫的手,放在隆起的腰腹上,薄皇后靠在帝王夫君胸口,满含深情地憧憬未来:“今妾所求,唯天从人愿,喜得公主,吾女一世……宁熹……平安。”
“公主?!”天子手一凝,探究地审视自己的妻子,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变化——为什么是公主?后宫女人做梦都想要生儿子,只有皇子才能给生母带来长远的富贵、荣耀和权力。
“上膝下皇儿十六人;称‘王’者,过十数。今太子贤明,诸王拱卫,大汉不乏皇子。”薄皇后浅浅地笑着,好像在评论哪种衣料合适哪件衣料不合适:“妾居深宫,得公主……可慰寂寥。”
天子沉沉地道:“皇儿……亦可。”
“不同,大不同。”大汉皇后摇着头,反驳大汉皇帝:“男儿多动。稍长,上树下河,跑马斗狗无所不为,烦不胜烦。”
“若生女,如……阿娇!”话到这儿,薄皇后眼睛一亮:“宁馨儿,宁馨儿!长伴膝前,何其乐哉?”
话到此处,皇后有些羞窘地向天子夫君坦白,她偷偷嫉妒姐姐已经很久很久了。长公主母女俩有事的时候有商有量,没事的时候有说有笑,让人羡慕得不得了。她呀,就想和馆陶长公主似的,得个与阿娇一般的贴心小棉袄!
听懂了妻子的意思,天子心头非但没彻底放松,反而涌起层层的愧疚:‘累她这么大年纪才有孩子,却……只敢要女儿……只敢要女儿……’
‘以天下至尊,算计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皇帝突然觉得烦燥,极度烦躁,视线停在放在殿角的两盆浅色茶花上,眸色复杂而羞惭:‘嫡皇子又如何?我还不老,左右是费些事罢了!’
皇后连连唤:“夫君,夫君……”
“阿甜?”天子恍然,垂眸,问怀中的妻子:“甚?”
“公主封号曰‘宁平’?可乎?”薄皇后兴致勃勃地再要求一遍。
天子环紧手臂,郑重地点头:“如……阿甜所愿,凡生女,称‘宁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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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娇掂着脚尖离开门缝一步,两步,五步……等跨出殿门槛,立刻欢跳着跑过全封闭的内走廊,冲进东殿。
“大母,大母,”一头扑到窦太后怀里,娇娇翁主贴着祖母的耳朵汇报情况:“大母,成矣!成矣!阿大,二母……”
“阿娇有大功。”大汉皇太后抚着孙女的后背,叮嘱不急,慢慢说,听这一路跑得,都喘了。
“阿娇,‘拦驾’乃大罪噢!”坐在对面的长公主笑眯眯地给女儿浇冷水,免得小闺女忘乎所以。
娇娇翁主搂着祖母的脖子,摇啊摇:“大母?迄阿大施罚……大母须救我!”
“无忧!无忧!” 窦太后好笑地摸索捏捏孙女的腮帮——罚什么,拦截圣驾这事,她从小到大做多少回了?真要计较,早八百年就该推出去砍头,还等到现在?
馆陶长公主却不赞成母后的意见,坚持要女儿一定主动请罪。
娇娇翁主大功告成,心情爆好,靠在皇太后祖母怀里嘻嘻哈哈地表示遵命:“唯,唯唯,阿母啦!”
正说笑间,有宦官入内禀告:宫外,陈何求见皇帝陛下。
窦太后:“陈何?”
“曲逆侯陈何,阿母。”长公主略一皱眉——太突兀了!陈何跑到长乐宫来求见天子,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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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东南阁——
……
“陈……卿?”大汉天子的语调中,带有罕有的不确定。
青年男子头戴梁冠,谨然跽坐,
深色的男式大袖曲裾在灯火的照映下,交织的暗纹时隐时现:“上……”
“陈卿……”
皇帝沉声,凝视着仪表堂堂的年轻男子,淡淡地问道:“陈卿……决意……如是?”
“上,”
陈何展臂,舒双袖,趴伏到地板上,深深叩头:“何……之诚,日月可鉴!”
良久,良久,没等来回应。
陈何略略抬头,向御座上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