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瑛屏退下人,让燕笑去叫许晋进来。
“太医院御医许晋,拜见太后。”进殿之后,许晋急趋至慕容瑛面前,下跪行礼,言行举止中规中矩无可挑剔。
“免礼。”慕容瑛一边打量他一边道。
“谢太后。”许晋起身,表情淡然地站至一旁,一副静候吩咐的模样。
“你们都退下吧。”慕容瑛沉默一刹,对左右的寇蓉和郭晴林道。
两人领命,也退至殿外。
慕容瑛这才道:“你可知哀家现在召你过来,所为何事?”
许晋恭敬道:“下官心里清楚。”
“那你可有什么话要对哀家说?”慕容瑛捧过桌上的茶盏,尖细的指尖缓缓摩挲着细腻圆润的杯沿。
许晋顿了一下,重新下跪,拱手道:“太后,下官年近不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平生所好,惟钻研医药而已。卷入今日之事,实非下官所愿。下官十九岁入太医院,虽生性鲁钝不求上进,然近二十年来耳濡目染,对宫中的生存之道总算也略知一二。下官只求能继续与世无争地在太医院中研读典籍钻研医药,尽忠职守恪尽本分,望太后能成全。”
他这番说辞出乎慕容瑛的预料,只不过她也见惯了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的伎俩,故而心中倒也不是十分惊讶。
抿了一口茶之后,她放下茶盏,双手交叠看着许晋道:“哀家从杜梦山的口中听说过你,他说你是个有着水晶心肝却又老实本分的人,依哀家所见,却是不然。”
许晋双肩微沉,脊背却挺得更直了些。
“他原本留着你就是想将你收为己用,但你没有这个打算也无妨,有时候,还真缺不得一个置身事外与世无争的人。只不过,既然你对哀家说了想要与世无争,哀家也允了你,将来不管遇到何事,不管面对何人,你都务必莫忘初心。”慕容瑛道。
“是,谢太后恩典。”许晋叩首道。
“今日你救驾有功,哀家本想赐你一个恩典。但既然你只想独善其身,这个恩典想必也不是你想要的。不如这样吧,哀家赐你一门婚事如何?给你配个贤惠淑德的夫人,让你起居饮食都有人照顾,你也可更安心地钻研药典。”慕容瑛忽煞有兴致道。
许晋再次磕头道:“下官多谢太后美意。只是,三十余年来下官已经习惯以太医院为家,习惯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若蓦然多出一人,恐无心力照拂,反而辜负太后的一片心意。若太后有意赏赐下官,下官一直有个心愿,愿能入文澜阁借阅书籍。若得太后恩准,下官感激不尽。”
慕容瑛甚感扫兴道:“既如此,哀家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入文澜阁借阅一事,哀家自会派人与那边打好招呼,你自去便可。”
许晋谢恩告退。刚刚退出十来步,慕容瑛忽然唤道:“许晋!”
“下官在!”许晋停步转身。
“陛下所中之毒,与当年哀家之兄长与堂兄所中之毒,果真一样?”慕容瑛低垂着眉眼,于灯光下看去,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白净如一朵暗夜中将开未败的木芙蓉。
许晋依然是那副恭敬有礼的模样,口中吐出的事实却完全不符合他的气质:“不一样。”
慕容瑛掀开眼睫,冷冷地盯住他,问:“那你为什么要对杜梦山说这个谎?”
许晋不避不闪,道:“回太后,下官所言所行皆为自保,绝无他意。若有失礼得罪之处,万乞太后大人大量,原宥则个。”
慕容瑛看了他半晌,最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红唇微启,道:“退下吧。”
许晋离了长信宫后,再次回到长乐宫甘露殿,对正在殿内守夜的御医张兴道:“张御医,今晚就让我在此值夜吧,明日日间你们再来替换即可。”
太医院众御医只有这个许晋没有家室,平日里晚上值夜这样的差事也都是他做,故而众人都已经习惯了。那张兴闻言,也就没有多做推脱,将差事交给他之后便离开了。
当天夜里,慕容泓未醒。第二天白天,慕容泓未醒。
第二天夜里,甘露殿内殿照例有五人留守,分别是许晋、长安、刘汾、怿心以及太后留在这里的燕笑。
戌时刚过,刘汾、怿心和燕笑三个便东倒西歪地横了一地,独长安目光清明地来到龙榻边上,看着正给慕容泓换帕子降温的许晋道:“许大夫,若明日陛下还不清醒,诸位大人可就要沉不住气了。”
许晋扫了眼身后躺了一地的三人,眼波平静,道:“我知道。”
“那陛下到底何时能醒?”长安问。
“许某的医术还未高明到可以左右病患清醒时间的地步。”许晋道。
“那发热呢?陛下到现在温度都未退下去,你是大夫,应当比旁人更了解持续发热对一个人的损害到底有多大。”长安道。
“这同样不在许某可控的范围内。”许晋平静得近乎冷漠。
长安蹙眉道:“至少,我认为以许大夫的医术,不应当出现这样的失误才对。”
许晋转过头看她一眼,澄清:“这不是许某的失误。”
长安愣了一下,决定不再继续拐弯抹角:“许大夫,可否直言相告,此事,你究竟参与到哪一步?”
许晋绞帕子的动作一顿,叹气:“我哪一步都未曾参与。”
“包括被叫来替陛下诊脉?”
“包括被叫来替陛下诊脉。”
长安呆滞了片刻,缓缓坐在了榻沿上。
她再也没想到,许晋居然与此事无关,她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慕容泓与他一起事先安排好的。可许晋居然根本没参与。
那这毒哪来的?莫非慕容泓居然敢在没有大夫从旁指导的情况下自行服毒?他就不怕万一过量直接把自己给毒死了?
长安一向对自己的头脑有信心,可这次,她感觉自己似乎迷失了方向一般,对整个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根本就毫无头绪。
“若是许大夫不曾参与到这件事中来,那么你过来之后的一切言行又作何解释?你该不会告诉我,你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吧?”长安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于是扭过头去看着许晋问道。
许晋又将慕容泓额上的帕子换了下来,目不斜视道:“能在这宫闱之中活下来的,都是自有其生存之道的。安公公有安公公的生存之道,许某,也自有许某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