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静风轻,唯有这簌簌扬扬的大雪,不一会,便雪落满头。
郑菀一拜,二拜,再三拜,起身时,踉跄了下,扶住身旁的歪脖子树,才站稳。
崔望只觉身下一阵晃动,垂目看去,却正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纯然的眼睛,睫如鸦羽、黑白分明,让人忍不住想起苍海的溟珠,蓼原的白昼,忆起洞府门前那一弯泓亮的清泉。
澄澈如水,烂漫似星。
在那一瞬间,崔望几乎以为她看到了自己,不过不一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郑氏女儿虽美貌些,也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尘气缠身,如何能看透他这障眼法。
既如此,他也懒得理。
正欲再施个隔音罩,却听那树下女郎脆生生的问话:“高人,你与那国师大人,孰强孰弱?”
不待高人回答,她又接着道:
“依我看,必是高人强些。我雇你去与那国师大人打一架如何?”
崔望嘴角勾了勾,倒是天真狂妄,如从前一般无二。
郑抚着歪脖子树粗皮褐黄的树身,自言自语道:“高人义薄云天,自看不惯国师大人这般以大欺小之人。”
“我郑家确实对他不起,可也不至于——”
“小娘子,哎,小娘子,您怎在这儿?速速与婢子去兰泽苑,夫人正寻您!”小径处,方才领路的侍婢左右探看,见到郑菀便面现欣喜,匆忙奔了过来。
郑菀见好就收:“方才心闷,随处散散,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了。”
这人自是安排在远处以防万一的,若事有不谐美便会及时出现,她郑菀可不能将自己这肉包子打了狗,还是一群无甚用处的色中饿狗。
“小娘子可不能乱跑,这偌大的梅园,委实容易迷路。”
侍婢扶着她也不敢乱看,郑菀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湖泊静处,睡荷亭亭,竹深林静,仿若方才那乱糟糟一场,不曾发生。
可确实是发生了。
她拢了拢羽麾,抬脚便迈入小径,悄然离去。
崔望如听小儿无状,面色无波,既不动容,亦无恻隐,阖眼半晌,突然“咦”了一声。
一抹清风托着一堆鸡血石碎粒,呈到了他的面前。不过些许凡物,可引起他注意的,却是那碎粒上残破不堪的一个“崔”字。
此物是在方才那郑氏女儿投湖之处发觉的。
崔望沉默良久,方从怀中掏出一支玉笛吹响,一阵曼妙的曲调响过,便有一只额生白羽浑身翠碧的小鸟儿现身。
他分出一缕神识,方才还木愣愣的小鸟儿瞬间有了神采,拍打着翅膀,左右看看,不一会便瞅准了方向振翅而去。
不远处,风乍起,静湖顿起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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镙黛都急坏了。
也就去马车上取个东西的功夫,等回来,小娘子便不见了。正着急忙慌地要差人去找,小娘子又回来了。
只是形容颇为狼狈,襟前的羽麾破了一块,连簪发的鸡血石玳瑁簪也不见了,不像是去游园,倒像是与人打了一架。
“小娘子,你、你这是……”
郑菀挥挥手:“无妨,速来与我梳头。”
贴身侍婢手法虽不如梳头娘子那般巧,可到底也是专门学过的,镙黛净了净手,便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小娘子身后。
为女眷准备的更衣室,自备有铜镜、象牙篦,以供更衣后的女眷梳洗。
镙黛才捋起一缕黑发,却听小娘子吩咐刚才领路的侍婢:
“气闷,开窗透透气。”
更衣室里常年熏着香,确实气闷。
镙黛不疑有他。
不多久,一只额生白羽的翠鸟扑棱着翅膀,落在窗外的梅枝上,不一会,又轻轻巧巧地落到了梳妆台前。
一双黑豆眼左看右看,最后啄起了台上瓷缸里的清水。
郑菀伸手逗那翠鸟,笑得一双眼儿都眯成了月牙儿。
镙黛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鸟还真不怕人。”
她多年未曾见小娘子这般笑过。
这笑让她想起自己六岁那年,惶恐不安地跟着人牙子进入一座华丽的府邸,见到端坐于上拥有这一整座府邸的尊贵瓷娃娃,那时小娘子才三岁,梳着双髻,笑容便如现在这般,烂漫天真。
“是啊,不怕人。”
“只是小娘子,您那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