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 / 2)

美人相师 朝饮梅 2913 字 1天前

“告诉你也无妨。”流光垂下眼睫,墨色不带感情的眸子直望进她眼里,开口道,“十四年前,江南翟、章、沈、何四大家族因文字狱而被抄家灭族一案,你可曾听说?”

商慈点点头,那时候她不过六七岁,但是因为这事太过出名,所以仍留有印象。十四年前,新皇刚登基不久,那时江南多文人墨客,以四大家族为首。皇帝急于稳固政权,听信谗言,从四大家族联出的诗集里捕风捉影,给四大家族扣下大不敬和谋逆的帽子,男丁皆斩,女眷为奴,抄得的家产充入国库。据说那年的国库充盈到是往年税收的三倍,然此事一出,江南文人的地位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那是当今皇帝当政二十年以来,犯下的为数不多的令人诟病的错误之一。虽然现在人们仍不敢妄议当年是非,但隔代修史时,这桩事一定会被写在本朝的黑历史里的。

“我也不叫流光,我有姓名,是我娘给我起的,叫翟泱。”

说到这,商慈就猜测到了什么,他似陷入久远的回忆里,一边缓缓继续向前走,一边逐句道来,“抄家那天,我娘亲趁乱将我送出了府,弟弟则被奶娘带回了老家,我娘把我带到安全的地方对我下了蛊,所以在那之前所有的一切事,我都记不得了,一旦想回忆起以前的事,脑袋总是炸裂似地痛……”

商慈想起那回在客栈,他头痛发作,她还替他按过额头,他娘亲这么做,想必也是为了保护他,这些记忆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过沉痛了。

“我失去了有关身世的记忆,但是娘从小教我的重丧日、十二药精等等术要,我还存留着些许印象。我这十年来一直靠流浪乞讨生活,直到遇见了你,只觉告诉我跟着你,能解开困扰我已久的身世。当年,我娘只给我留下了一件绣有特殊花纹的荷包,在景华山庄,我从蓝蝶随身挂着的荷包上看见了类似的花纹,所以那天我是故意留下,让你和你师兄先行离开客栈,我便跟苗疆那群人离开了。”

“蓝蝶帮我解了当年娘亲种下的蛊,据蓝蝶说,我娘是苗疆圣使,虽然嫁给汉人,惹得他们族人不快,但听说我要找寻弟弟后,他们仍旧鼎力相助,我凭着当年的记忆去了奶娘的老家,奶娘却已嫁人生子,她跟我说她当年孤身一人,身无分文,没法带着我弟弟过活,迫不得已便将他放在了一家大户人家的门口,我又打听到那户人家,据说十四年前,那里暂住过从京城退隐来的大人物,姓万。”

剩下的事似乎也不消说了,他找到庚明的过程也是费尽千辛,商慈除了理解,还有不解:“你现在找到庚明,兄弟相认,不是好事吗,为什么非要住在这里?”

“我娘当年把我送出来之后,不肯苟活为奴,跟随我爹爹一起死于狱中,我和庚明二人现在相依为命,无牵无挂,只想一雪当年之恨。”

商慈心里升上不好的预感:“你想怎样?”

翟泱似笑非笑,轻呵道:“当年抄家的罪名的是图谋叛逆,如果不真谋逆一次,怎对得起那一纸罪状?”

商慈被他这番轻描淡写说出的狂言惊到,一时呆愣在原地。

“前面就是永安大街,到了这儿你就能认识路了罢。”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巷口处人头攒动的景象,翟泱也停下脚步,对她道,“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那双深如幽潭的眸子里,亮起别有深意的光:“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60章 惊天巨变

商慈回到家中,心急火燎地等到巽方下朝,将遇见庚明的整个经过告诉了他。

“师兄你去一趟吧,小师兄最听你的话,他一定会跟你回来的,”商慈央求他,“而且要是请到太医的话,说不定可以治好他的眼睛……”

听到庚明因为偷学鲁班书而致双目失明,巽方的心也被狠狠刺痛了,庚明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师父尸骨未寒,他答应师父会照顾好师妹和师弟的诺言还清晰地回响在耳畔,他四处托人去查他的下落,没成想却等来了这么一个噩耗。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事,再加上知道庚明离家出走之时,他就料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巽方很快平静下来,他从商慈断断续续的表述中理清了两件事。

第一,他开天眼所看见的火烧紫禁城的画面中,那骑着马的三个人,中间为首的那位是六王爷萧怀瑾,右边的少年是庚明,而左边就是与他在客栈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翟泱。怪不得他当时觉得翟泱身形很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打过照面,没想到竟是在天眼里见过。

第二,翟泱流浪多年,庚明走时身无分文,二人在京城如何立得足?能找到那么一处隐蔽的院落,必是有人帮衬,他二人十成十是去投奔了萧怀瑾。他俩想借萧怀瑾的势,而萧怀瑾想用他们的能力,他们双方各有所长,有共同的目的,自然一拍即合。有了王爷撑腰,翟泱才有底气敢在商慈面前说那样一番话。

他们俩兄弟一个会些苗疆玄术,一个已习得集堪舆、符、咒、兵法、医疗为一体的鲁班书,萧怀瑾得到他们二人,简直如虎添翼。

巽方垂眼道:“你前脚走,他们后脚定是转移了,就算现在去,也只能找到一座空院子。”

商慈急得眼泪快掉下来,声音都在发颤:“那怎么办?难道放任小师兄不管?小师兄已经瞎了,我不能再看着他去送死,谋逆是多大的罪,他怎么敢……”

巽方将她拥进怀里,下巴轻抵在她的发间,安抚她也似是在安抚自己:“阿慈,相信师兄,这一切很快会结束,很快……”

*

西南大旱之事逐渐平定,国师钟弈阳又旧事重提,向皇上进言北伐刻不容缓。近日来,那群野蛮鞑子屡犯边疆,接连洗劫了数座城镇,抢了粮食布匹女人便跑,草原上养出的胡马最是骁勇强壮,当地的守卫官兵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追不上,被骚扰得极为头痛。

皇帝也觉得北疆这块钉子不拔,迟早会成大患,犹如虎狼环伺,他始终夜不安寝,终于下定决心命肃亲王挂帅亲征,即日出征北伐。

那是个晴风万里的好日子。

萧怀崇一身银盔寒甲,手持三戈长戟,艳阳高悬在空中,那身铁甲宛若被镀了一层神圣的光辉。枪头下缀着的红缨随着长风飘荡散开,拂过他身后的万千整装待发的勇将精兵。

皇帝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来给他送行。

皇帝望着这位英姿隽爽的庶弟,似乎也回忆起自己年轻时跟着先帝征战沙场的峥嵘岁月,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两人才能听到的语调说:“你麟儿尚幼,正当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按理说不应让你去,但遍观朝中上下,无人能当此将帅之位,皇兄这也是实属无奈之举啊……皇兄祝你早日平定北狄,凯旋而归!”

萧怀崇颔首,抱拳行礼,掷地有声:“臣定不负皇上厚望。”

萧怀瑾身着一身低调的暗纹蟒袍混迹在百官之中,目光闪烁,嘴角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欣赏着这幅表面上看起来兄谦弟恭的画面。

萧怀崇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扯动缰绳掉转马头之时,他的目光擦过文武百官聚集的人群,与他那一母同胞的六弟交换了眼神,旋即迅速移开了,面不改色地骑着战马向前方走去。

萧怀瑾抖开扇面,徐徐地摇着。浩浩汤汤的军队雄赳气昂地逐渐远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群承载着大夏一统版图希望的背影上,没有人留意到这位六王爷远别于往常的好心情。

*

是夜。

窗外似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层层打在窗棂上,顷刻间又消弭在寂静的黑夜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雨声,商慈睡得极不安稳,翻来覆去,两条弯弯的秀眉纠在一起。

她好像隐隐听见兵器相交的金戈碰撞之声,紧若鼓点的马蹄之声,刀剑下的呐喊哭嚎之声,等她翻个身,竖起耳朵想听个仔细时,那些奇怪的声音又没了,只剩下规律的雨敲窗格的声响。

她只当是她的错觉。

混沌地度过一夜,在那些奇怪声响的映示下,她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她梦见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火光与血雾之中,巽方和庚明手持刀剑对峙着,俩人皆被雨水浇了个通透,庚明紧闭着双眼,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好似在大声质问着巽方什么,巽方不为所动,抽出佩剑直刺入庚明的胸口,庚明像落叶般坠倒在血泊里……

她被自己的这个梦惊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也不知道这梦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她缓了半天,旋即起身穿着衣服,一边为自己这离奇的梦感到荒谬可笑,一边自言自语:“我一定是被翟泱那家伙给洗脑了,天天胡思乱想什么……”

洗漱完来到前厅,巽方像往常一样,已将早膳提前摆好在桌上,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