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陛下,你活得不累么?(2 / 2)

“拜见陛下。”

沈柏福身行礼,赵彻头也没抬,清冷道:“不必多礼,坐吧。”

沈柏走到他面前坐下,赵彻也不客气,熟稔道:“陪朕下一局。”

沈柏没说话,帮忙收了白子,赵彻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沈柏捏着白子下在他旁边。

两人都没再说话,周围安安静静,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

半个时辰以后,沈柏轻声说:“我输了,陛下棋艺高超,若不是陛下一直让着我,这一局我早就输了。”

赵彻掀眸看着她,玩味的说:“比起三年前,你倒是沉得住气了许多。”

你要是不能动弹在床上躺三年,也没什么好沉不住气的。

沈柏腹诽。

放下手里的棋子,目光平静的看着赵彻,轻声道:“陛下今日找我,不单单是想让我陪你下棋吧?”

赵彻不答反问:“你没有否认我刚刚说的话。”

“我既是东方鸢灵,也是沈柏,无需否认。”沈柏大大方方的承认,赵彻唇角压下,眸色加深,帝王的威严无声的弥漫开来,他拍了下桌,棋盘上的棋子跟着抖了抖,揾怒的开口:“沈柏,你好大的胆子!”

候在亭外的宫人吓得跪下,沈柏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上一世赵彻气得瞪眼的时候多了去了,要是回回都要摘沈柏的脑袋,沈柏只怕早就死八百回了。

沈柏眉眼未动,直视赵彻的眼睛,柔声道:“我不止胆子大,能力也大,陛下也知道,东方家是南襄国的第一世家,他们的家主很多时候甚至能左右国君的决定,现在我得到东方家的重视,对昭陵和南襄今后几十年的友好相处也是极大的保障,陛下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东方鸢灵的身份是慕容轩说出来的,严格意义上说,也不是沈柏故意要骗赵彻,这欺君之罪扣得也不严实。

而且承认她东方鸢灵的身份,能给昭陵带来的利益实在是太多了。

瀚京这些世家大族依仗的无非是祖辈百年来积累的财富和人脉,赵彻才刚登基三年,改革力度太大,引起反感是很正常的事,他想要坐稳帝位,让昭陵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通过沈柏向南襄借力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

赵彻不可能想不通这一点。

他绝不会杀了沈柏。

凉亭陷入一片死寂,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彻轻笑起来,他眼眸微弯,帝王的威压悉数散去,眸底染上暖融的笑意,如三月春风。

如果孙越海在里面伺候着就会惊讶的发现,昭陵这位年轻的帝王,登基三年以来,这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赵彻转身拿了煨好的酒,亲自斟了两杯,递了一杯到沈柏面前。

酒是上好的梨花白,不知道在国窖里放了多久,酒香浓郁,沈柏刚刚下棋的时候就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

不过记着自己现在一沾酒就倒,沈柏艰难地移开目光,克制的说:“我身体不如以前了,不能喝酒。”

赵彻动作一顿,上下打量着她,没看出她哪儿不好,半是关切半是试探的问:“怎么了?”

沈柏如实说:“三年前受了点伤,遗留了心疾,昨日还犯了一次心绞痛,难受的很。”

“待会儿朕让张太医来帮你看看,太医院又招收了不少新的太医,医术都很不错,那么多人在,总能治好的。”

到底是当了皇帝,赵彻说话的语气又和上一世一样,不自觉的有些强势,不允许别人拒绝,也不觉得有什么事能阻拦他。

沈柏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跟赵彻过多辩解,端起那杯酒,恭恭敬敬的跟赵彻碰了杯,仰头一饮而尽。

赵彻的眉心重新舒展开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有种与挚交好友重逢、把酒言欢的错觉。

梨花白醇香浓厚,入口绵韧,穿肠入腹,热辣的暖意便从胃里漫向四肢八骸,连指尖都很快发起烫来。

太久没这么大口的喝过酒,沈柏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好酒。

沈柏的表情极为享受,赵彻本来已经习惯了这些珍馐美酒,这会儿竟也觉得今日的梨花白比往日要香浓许多。

赵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还想给沈柏添酒,沈柏用手挡住杯口,趁着酒劲儿还没上涌,理智的说:“陛下乃九五至尊,为我斟酒实在是不合礼数,我有病在身,确实不能再喝,陛下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赵彻把酒壶放下,觉得过了三年,沈柏变得怪没劲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他还想叙叙旧,她却偏偏要破坏气氛谈正事。

不过气氛已经破坏了,再想拉回去也是不行的。

赵彻喝了第二杯酒,敛了情绪,沉沉道:“昨日相府的小少爷没了,这事你怎么看?”

沈柏犯懒,撑着脑袋悠悠的说:“大理寺的仵作已经验过尸了,尸体里有毒,证实是中毒而亡,必然是背后有人蓄意下毒,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大理寺的大人有几十年的断案经验,相信绝对不会放过幕后真凶。”

她现在五官完全长开,三年没怎么晒太阳,皮肤越发白嫩,少年气息变得很淡,骨子里的柔美随着酒意散发出来,没有刻意的矫揉造作,却叫人移不开眼,心窝都被戳得发软。

赵彻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眸色变深,说出来的话却很理智:“幕后之人既然敢往相府下毒,必然早就准备好了替死鬼,大理寺的人再怎么查也查不出真正的凶手。”

沈柏掀眸看向赵彻,语气变冷:“所以依陛下之意,我弟弟活该被人毒死,我爹也活该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如果朕想这么做,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赵彻微微坐直身子,这是他要谈正事专有的姿势。

沈柏到底是活过两世又在鬼门关走了三年的人,她没那么多精力搞那些算计心机,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陛下,我一直觉得你这样活得怪累的。”

她的语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同情,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这是对九五之尊极大的冒犯,是会立马被人拖出去砍头的,但放在她身上,赵彻却只觉得心头发软,好像有一个人看穿了他所有的强撑、伪装,了解到了最最真实的他。

“我怎么累了?”

赵彻温声问,因为喝了酒,声音比平时低磁,柔和了许多,仿佛又回到做太子的时候。

沈柏抓着棋盘上的棋子把玩,酒劲儿上涌,眼神有点迷离,她说:“自从先皇后死后,陛下你就再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了吧?”

恒德帝死后,已经很久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先皇后三个字了,赵彻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沈柏恍若未觉,继续说:“世家大族的势力在瀚京盘根错节,那个时候卫家没落,国舅被送到云山寺做了出家弟子,你一个人在瀚京孤立无援,你害怕陛下会因为局势改变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也害怕宫中有人会谋害你,所以你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你想做一代明君,但前提是你要活下去。”

沈柏其实很能理解赵彻,他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如果没有足够的心机算计,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赵彻捏着酒杯的手慢慢收紧,用力到骨节泛白,那些根植于骨髓里的恨意和恐惧再度浮上心头。

就算李德仁已死,姜家也慢慢没落,他也还是会愤怒恼恨。

“可是你现在已经登基了,昭陵的万里河山都在你的脚下,殿下你现在还在害怕什么呀?”

沈柏轻声问,眼神懵懂的看着赵彻,“沈家在昭陵只是书香门第,我爹一生为官两袖清风,名下连多余的房产地契都没有,他一心都扑在昭陵的黎民社稷上,陛下既然要重用他,为什么又要防备他呢?他明明只是一个马上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啊。”

啪。

赵彻手里的酒杯被捏出碎痕,他的眸底浮起戾气,闪过杀机,因为心底最阴暗丑陋的一面被沈柏毫不留情的揭穿。

沈柏感受到了危险,却并不觉得害怕,她看着赵彻,神情变得悲悯,喃喃道:“陛下有那么多影卫死士,也明知道会有人要伺机谋害肱骨之臣,为什么不肯护他的家眷周全呢?”

上一世沈柏给赵彻做了十年的臣子,当然知道帝王术最重要的就是赏罚分明,恩威并重,沈孺修对赵彻是很忠心,但他太刻板仁善了,所以他不能像沈柏那样,对世家大族做出赶紧杀绝的事。

赵彻放任世家大族那些人杀了沈珀,是想挑起沈孺修的仇恨,这样才能更好的为他卖命。

这是皇家常用的手段,赵彻能走到今天,自然深谙此道,但这手段付出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的命。

因为是骨肉至亲,沈柏才能更加深切的感受到痛意。

沈柏喉咙发哽,眼眶也发热发红,和上一世很多时候一样,她感觉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像是没有心没有感情的怪物。

他明明坐在万人之上,掌握着无数人的性命,享受着无数尊贵荣华,但他孤寂至极,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信赖倾诉。

酒杯碎裂,赵彻的手掌被划伤,有殷红的血顺着手掌流下来。

沈柏下意识的起身,掰开赵彻的手,用自己随身带的绢帕帮他把伤口缠上,然后她蹲在赵彻面前,抓着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说:“陛下,沈家和顾家永远都会是你忠心不二的臣,我爹已经老了,经不起折腾,如果陛下愿意的话,请给我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我会替陛下肃清幕后那些有异心的人。”

酒劲儿正上头,沈柏浑身都在发热,掌心甚至沁出薄汗,烫得惊人。

已经太久没人这样抓过他的手对他说话了,赵彻一颗心也滚烫,连血液都沸腾起来。

深吸两口气,他回握住沈柏的手,心脏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呼吸都停滞。

他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的,外面却不合时宜的响起孙越海的声音:“陛下,顾大统领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