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昭陵和南襄的商贸往来越发紧密,赵彻多少还是要给慕容轩一点面子,沉默了一会儿整理好情绪,赵彻轻松道:“原来真的是东方姑娘,如此这几个月倒是让东方姑娘受委屈了。”
沈柏从善如流的说:“鸢儿不委屈,顾大统领并未苛待鸢儿,是鸢儿自己不小心引发的误会,还请陛下宽宏大量,不要与鸢儿一般见识。”
这便是坐实了沈柏的身份,赵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让沈柏先回到座位坐下,慕容轩则看着顾恒舟问:“顾大统领方才说这几个月都与鸢儿同吃同住,还醉酒轻薄了鸢儿,此事当真?”
顾恒舟点头,说:“东方姑娘与微臣的未婚妻沈柏容貌相似,微臣一时情难自禁,定会对东方姑娘负责。”
顾恒舟这话是真的一点没有遮掩,还怪惹人浮想联翩的。
沈柏控制不住脸热,慕容轩幽幽的问:“顾大统领此言是想求娶鸢儿了?”
顾恒舟毫不犹豫,坚定地说:“愿以大统领府为聘,娶她为妻,护她余生无忧。”
话本子里让人艳羡的爱情不少,但更多的都是痴男怨女的爱恨纠葛,如顾恒舟这般光明正大,当着所有人承诺要娶一人为妻的,在昭陵国史上少之又少。
刚刚才得了诰命的姜琴瑟一下子被抢了风头,诰命虽好,但比起一个知冷暖、体贴又霸道的夫君,相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
一众贵夫人和未出阁的小姐心里都酸得冒泡,慕容轩还想再说点什么,赵彻突然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是行远与东方姑娘的私人恩怨,更是关系到两国联姻,还需从长计议才行。”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其他朝臣立刻附议,这件事便暂时搁置,赵彻让顾恒舟先回到座位坐下,赏赐的事也暂时不提了。
因着这一出,整场宴会顾恒舟和沈柏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司乐局精心排练的歌舞表演都没看进去。
晚宴结束,其他人依次出宫回家,赵彻召沈柏和顾恒舟去御书房。
沈柏三年多没进过御书房了,御书房和记忆中没什么变化,天气冷,门窗紧闭着,地上铺着绒实的毯子,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
没想到赵彻今天还要处理公务,御书房里没有燃着火盆,颇为清冷。
进了屋,赵彻让孙越海退下,并让外面的禁卫军离远点,只留了沈柏和顾恒舟在里面。
赵彻背着手看着沈柏,沉声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我再问一遍,你真的是东方鸢灵?”
这话已经当着百官的面说出去了,这会儿要是再反口,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沈柏有点犹豫,赵彻立刻又补了一句:“你如实说,朕可以赦免你的欺君之罪。”
赵彻说完定定的看着沈柏,眼眸深沉,里面翻涌着浓郁的,无法辨别的情绪。
沈柏一颗心沉了沉,眨巴着眼睛无辜的说:“我真的是东方鸢灵呀,五哥哥也已经说过了,陛下怎么还会这样问?”
赵彻抿唇,面沉如水,腮帮子咬得鼓起来,像是在竭力克制着怒气,沈柏知道这是他暴怒的前兆,却还是接着之前的戏码,纯良无害的问:“我真的和那个叫沈柏的人长得这么像吗?竟然让你们都这么惊讶。”
沈柏惯会演戏,脸上看不出一点异常,赵彻又看向顾恒舟,沉沉的问:“行远,你也确定她是东方鸢灵?”
顾恒舟拱手行礼,一字一句的说:“微臣确定。”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在宴会开始前震慑旁人的语气差不多,不管真相如何,他已经认定沈柏就是东方幽灵。
他认定了,那就不允许任何人更改。
赵彻垂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死紧,心头有一团怒火无从发泄,他瞪着顾恒舟看了半天,大声道:“东方姑娘既然是东方家的人,住在大统领府不成体统,暂时和五皇子一起住在宫中,至于联姻之事,日后再谈,来人,送东方姑娘去南辰宫!”
一直候在外面的孙越海很快进来,沈柏行礼退下,和孙越海一起去南辰宫。
御书房重新陷入安静,赵彻负手和顾恒舟对视,一君一臣,皆无声的释放出磅礴的威压在空气中碰撞,连屋里的烛火都不安的晃动起来。
顾恒舟没有要让赵彻的意思,两人的气场不相上下,良久,赵彻沉沉开口,问:“你当真要她?”
顾恒舟眼眸铮亮,坚定不移的说:“唯她,别无所求。”
“她说她不是沈柏。”赵彻提醒,凑近顾恒舟,带着怒气近乎怨毒的说,“难道就因为这张脸,你卑劣到要把她当成替代品?”
赵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愤怒,他已经三年没见到沈柏了,每天从早到晚要处理那么多公务,他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这个时候她却没有任何征兆的又出现在他眼前,他连寒暄的机会都没有,顾恒舟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娶她,把他心底那些完全还没来得及复苏情绪全都掐灭在摇篮里。
顾恒舟没有跟赵彻争辩什么,退后一步,掀开衣摆跪下,坚定地说:“请陛下成全!”
赵彻看着顾恒舟的头顶,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都三年过去了,这人怎么还这么执拗的只想要她?
赵彻说不清自己现在存着什么样的心情,言不由衷的问:“沈柏可以一声不吭消失三年,一点音信都没有,你不怕她也这样?”
“不会。”
顾恒舟笃定的回答,他让她从自己眼前消失过一次,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出现第二次。
气氛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赵彻瞪着顾恒舟问:“刚刚在宴上你是故意说出你和她在镇北营中同吃同住的?”
“是。”
顾恒舟毫不掩饰,从他见到沈柏把她带进镇北营开始,他就在明目张胆宣示对她的占有权。
他想要她,只要她,这是全世界都可以知道的事。
赵彻抿唇没了声音,沉默许久,顾恒舟说:“陛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东方鸢灵,你就当那个叫沈柏的人,已经死了吧。”
南辰宫离御书房有点远,沈柏跟着孙越海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宫里灯火通明,还没人睡下,一看就知道是在等沈柏。
孙越海把沈柏送到慕容轩面前,说了几句客套话才离开,慕容轩让宫人准备了吃食给沈柏做夜宵,又拿出一个檀香木做的小盒子递到沈柏面前。
盒子看着很精致,慕容轩挑眉示意沈柏打开,沈柏揭开盒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盒子黄豆大小的黑色药丸。
熟悉的药味扑鼻,慕容轩说:“你身体不好,不能到处乱跑,这些药你自己拿着,记得随身带几粒在身上,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喝一粒,别硬撑着。”
还有宫娥看着,沈柏不好多问什么,勾唇笑笑,柔柔的说:“谢谢五哥哥。”
慕容轩被她装模作样的样子逗得笑起来,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而后又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几月不见,怎么胖了这么多?再胖一点就要变成猪了。”
沈柏拍开慕容轩的爪子,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故意道:“我身子不好,好不容易长点肉,若是云裳姑姑在这里,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才不会说我是猪。”
沈柏故意提起云裳,想看看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慕容轩意味不明的说:“云裳姑姑自然有她自己的事要做,这次只有我来昭陵,要是那位顾大统领真的非要娶你,送你出嫁的人也只有我了。”
所以现在当真只有他一个人在昭陵?东方影呢?
沈柏想不通,慕容轩陪她吃了点东西,便让宫娥伺候她沐浴睡觉。
沈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撑到后半夜还是没忍住,偷偷出门溜进慕容轩的寝卧。
慕容轩睡得倒是挺香,沈柏捏着他的鼻子折腾了半天才把他弄醒。
猛然看到屋里有人,慕容轩吓了一跳,沈柏眼疾手快的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说:“别叫,是我。”
慕容轩拉下沈柏的手,没好气的问:“大晚上你不睡觉,跑这儿来做什么?”
“这可不是南襄,你怎么还是一点警觉性都没有,难道不怕有人害你?”
“昭陵和南襄关系这么好,谁敢害我?”慕容轩翻了个白眼,沈柏不跟他废话,进入正题,看着他问:“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变成东方鸢灵了?你既然知道我在昭陵,为什么不直接去远烽郡把我带回去,非要等我跟顾恒舟一起回来?”
沈柏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倒出来,慕容轩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说:“这些问题明天再问也可以,干嘛非要大半夜来,困死我了。”
“我现在被你害得犯了欺君之罪,我不趁晚上来问,难道还敢当着其他人的面问吗?”沈柏在慕容轩身上掐了一下,低声道:“快说,不然我让你今晚都没得睡!”
慕容轩困得很,很快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她和东方影离开逸陵没多久,东方擎就跟慕容齐商量,让慕容轩来昭陵,显然是早就预料到沈柏和顾恒舟会相遇。
东方擎给了沈柏新身份,慕容齐直接在南襄境内贴出告示,告诉世人东方家还有位因病鲜少面世的大小姐。
不管昭陵怎么派人打听查探,沈柏的身份都不会被揭穿。
慕容轩得了指令到南襄接人,并不知道其他的,只转告沈柏,让她安心用东方鸢灵的身份活下去。
看慕容轩这意思,东方擎他们甚至预料到顾恒舟会想办法把她留在昭陵,也没有硬要慕容轩把她接回南襄。
沈柏听完,下意识的摸了下手腕。
那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引魂铃的存在。
也意味着她和东方家的牵绊已经结束,她没必要在回东方家了。
过去三年,云裳和东方家的人想尽所有办法都没能让沈柏痊愈,慕容轩给的那一盒药应该也不是能治愈她的灵丹妙药。
沈柏心底浮起不好的猜想。
该不会是知道她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东方家的人为了让她临死前能过得开心一点,所以故意让她换个身份回昭陵,了结最后的心愿?
那等那盒药吃完,她岂不是就要死了?
那盒药最多也就一百来粒,一天吃一粒的话,她岂不是只剩下三个多月的时间。
沈柏越想神情越严肃,慕容轩说到后面没听到她应声,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问:“走什么神,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说话?”
“我都要死了,你们还把我送回来,未免也太缺德了吧。”沈柏捂着脑袋嘟囔,慕容轩一脸莫名:“谁说你要死了?”
沈柏理直气壮,说:“这三年我都要死不活的,现在我回了昭陵,你只给我一盒药,不就是预示着那盒药吃完我就要死了吗?”
“行了吧,这三年你瘫着一动不动都没死,现在能蹦能跳就更不会死了。”慕容轩给了沈柏一记白眼,沈柏立刻追问:“那我吃完这盒药就能变好了?”
“这我也不清楚,临走之前东方叔叔说,一切机缘早有注定,很多时候想太多反而不好,不如随心所为,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慕容轩故意说得高深莫测,沈柏还想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回自己房间睡觉。
没有顾恒舟在身边,沈柏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刚洗漱完便有宫人来报,说顾大统领邀请东方姑娘一起去城中游玩。
顾恒舟只邀请了沈柏,慕容轩却腆着脸硬跟着一起。
两人收拾完出宫,远远地便看见顾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顾恒舟穿着一身玄色绣飞鸟锦衣骑着枣红色的马立在马车旁边,身姿卓绝,俊朗如星辰,叫人移不开眼。
“嘁,就这点耍帅的伎俩,比本皇子可差远了。”慕容轩小声嘀咕,和沈柏一起走过去,不等顾恒舟开口抢先道,“鸢儿胆小,和陌生人待在一起会害怕,我要陪着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