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有点佩服张骏,她那个时候在太学院再天不怕地不怕,都不敢闹顾恒舟呢。
顾恒舟的衣服对张骏来说太宽大了,穿在他身上有点滑稽,不过白日他的脸看得更清楚,长相还挺清俊,好好拾掇一下,日后也会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也不知道顾恒舟对张骏说了什么,小孩儿站在那里,扎马的时候特别规矩,一点逆反心理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张大海亲自来西厢,让沈柏和顾恒舟去前厅吃早饭,瞧见张骏在这里,张大海的神色顿时大变,对着张骏呵斥:“谁让你来这里的?知不知道这两位是什么人,冲撞了他们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张骏自顾自的扎马,全当做没听见张大海在说什么。
张大海好歹是一家之主,被如此忽视,正控制不住脾气,昨夜顾恒舟派出去的精锐回来,看了张大海一眼对顾恒舟说:“大统领,人找到了。”
张大海惊疑不定,看看张骏又看看顾恒舟,不确定他们找的是什么人。
张骏一听说人找到了,立刻冲过来,急切的问:“我娘在哪儿?”
张大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毛,抬手就要打张骏,顾恒舟抓住张骏的肩膀往后一拉,张大海那一巴掌落了空。
护卫说:“大统领,人在大厅。”
顾恒舟不让张骏到处乱跑,沉沉的说:“那就去前厅看看。”
一行人来到前厅,前厅已经挤满了人,想必是张大海之前召集的人,想让他们都看看镇守边关的顾大统领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顾大统领和老爷来了!”
守在门口的小厮喊了一声,众人立刻让开,沈柏跟着顾恒舟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前厅地上放着一个担架,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身上多处溃烂散发出臭味,围观的人都抬手掩住自己的鼻子。
头发散乱的覆在脸上,看不清容颜。
“放开我,我要看娘亲!”张骏挣扎得更厉害,顾恒舟没放,沈柏往前走了两步,蹲到那人面前。
蹲得近些,臭味更浓,那些腐烂的伤处看上去也越发狰狞。
沈柏眉心皱起,上一世她在美人乡里打滚,从揽月阁很多姑娘身上都看到过类似的病症。
是花柳病。
治不好。
围观的人都是一脸嫌恶,不明白这本该出现在乱葬岗的人怎么又被抬回来了。
负责找人的护卫说:“属下找到她时,员外府的下人正打算把她活埋,那两个下人就在外面,大统领可要召他们进来问话?”
“暂时不用。”顾恒舟说,偏头看向张大海,问:“这位应该是张员外的继室,你为何要活埋她?”
杀人害命是要坐牢的,张大海神色紧张,连忙说:“大统领有所不知,这个贱人不守妇道,得了这种见不得人的病,我养她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大夫说她时日无多,我如此做也是想让她早点解脱,免得承受更多的痛苦。”
这话说得他好像是在做善事。
“你放屁!”
张骏破口大骂,蹬着腿想踹张大海,无奈被顾恒舟逮着衣领动弹不得。
围观的人被张骏的举动惊到,全都在说反了天了,小子都敢跟老子叫板了,还有的说他果然和死去的李氏一样,得了癔症,脑子都不清醒了。
这些言语很是刺耳,加诸在一个小孩儿身上,实在是有些恶毒。
沈柏听不惯,咳了两声幽幽道:“这位是张员外抬进员外府的继室,那就是员外府的人,又不是风尘地里做那种营生的姑娘,就算得了病,没咽气之前,都有活下去的权利,张员外让人将她活埋,按照律法那也是谋害性命,要蹲大牢的。”
沈柏说完,厅里安静了一瞬,而后几个姨娘连同张家的老太太全都哭嚎起来,一个劲儿的数落这位继室的不是,死了也是活该。
张骏听不得这些,扯着嗓子和他们对骂,一时热闹非凡。
躺在地上的人被吵醒,虚弱的咳了两声,沈柏一直蹲在她面前,听得很清楚,见她似乎想说话,凑近了些,伸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而后愣住。
这人瘦得几乎脱了相,眼窝凹陷,颧骨突出,看上去有些狰狞,她的眼神迷茫,看清沈柏的脸以后,眼眸突然睁大,一把抓住沈柏的手腕。
她用了所有的力气,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沈柏原本只觉得她看上去有点眼熟,被抓住以后,心里咯噔一下,迟疑的唤了一声:“茶白?”
话落,这人眼角立刻流下两行清泪,嘴巴张张合合半天,嘶哑至极的说:“求小姐帮帮骏儿!”
真的是她。
沈柏一颗心沉到谷底,当初她走的时候,给茶白和绿尖留了不少银钱,她们可以在瀚京买个宅子安顿下来,不说别的,衣食无忧总是可以做到的,茶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变成这幅模样?
原本喧闹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张大海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柏,讷讷的问:“这位姑娘……认识贱内?”
茶白的身体太差,这里又太吵闹,实在不是问话的地方。
沈柏抬头看着张大海,压着脾气说:“麻烦张员外准备一辆马车,她的身体太差了,我要带她去县城里看大夫。”
一群人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顾恒舟让护卫帮忙把茶白抬出去,而后问张骏:“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瀚京?”
“我跟你们走!”张骏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顾恒舟冷沉的说:“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想清楚了?”
张骏毫不犹豫的点头,顾恒舟便带着他一起离开。
有顾恒舟在,张家的人不敢阻拦,马车很快准备好,一行人出发去舟县。
过了午时,一行人到达舟县,直接去了城中最大的医馆。
茶白的身体状况太差了,抬到医馆还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帮她诊治的是个五十来岁的郎中,郎中诊了许久的脉,暗暗冲沈柏摇头,张大海说的不假,茶白已经病入膏肓,没多少时日了。
沈柏让郎中准备房间帮茶白仔仔细细清理了身子,熬了一副药给她喂下,睡了一觉,再喝两碗米粥,傍晚的时候,茶白终于清醒过来。
沈柏一直守在她身边,她醒来看见沈柏,眼眶立刻红了,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沈柏安抚了她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三年前沈柏无故失踪,茶白和绿尖两人担心极了却也没有办法找人,只能按照沈柏之前的交代处理了那批木料,在吴守信和周珏成亲的时候都送了重礼,剩下的钱大部分交给沈孺修保管。
两人本来打算照沈柏的吩咐在京里买个宅院等沈柏回来的,但因为两人出身风尘,没办法过户,茶白便去找了周珏,看在沈柏的面子上,周珏很大方的说会帮忙,不过他公务繁忙,这件事后来是姜琴瑟帮忙处理的。
在购置宅院的过程中,茶白认识了张大海,张大海一见面就对茶白很好,给她送了很多东西,虽然他年龄比茶白大不少,也不是瀚京本地人,但茶白看中他老实敦厚,便不顾绿尖劝阻跟着张大海远嫁到了这里
进门以后,张大海就变了一个人,把张骏丢给她照料,在床帏之事上也相当不温柔,后来他抬了三个姨娘进门,茶白就更受冷落,中间小产过一次,伤了元气,身体便越发不行了。
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说起这些旧事茶白倒是一点怨念都没有,只是觉得自己瞎了眼,错信了人,更不该贪恋一时的温柔,要是一直在瀚京和绿尖在一起,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从睦州到瀚京,奴婢见识了这辈子都不曾见识过的富贵荣华,此生也没什么遗憾了,只是骏儿是个好孩子,万万不该被埋没在此,奴婢恳请小姐照拂他一下,来世奴婢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茶白拉着沈柏的手说,言语之间染上悲戚。
她这一生命途多舛,临了也是孤零零一个人,好在张骏把她当亲娘看待,一直对她不离不弃,她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他了。
沈柏在灵梦里也算是做过母亲,能体会茶白的感受,宽慰道:“你放心,我会带你们回瀚京,你好好养病,以后还能看着他娶妻生子呢。”
茶白哽咽,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的点头。
顾恒舟让人给张骏买了合身的衣服,收拾干净以后才让他过来陪着茶白,沈柏没打扰他们说话,走出房间,心情有点沉重。
如果三年前她在瀚京,应该是不会让茶白跟着张大海到这么远的地方的。
张大海还是不放心,很快追到舟县,打听到沈柏他们在医馆,赶到医馆以后先付了医药费,然后凑到沈柏面前道歉,说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两年的确亏待了茶白,这些时日一定会好好照顾茶白,来弥补这两年的过错。
沈柏根本不相信张大海说的话,也没让他见茶白和张骏,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想知道张大海当年是怎么认识茶白的。
也许是她心胸狭隘,也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茶白嘴里听到姜琴瑟的名字,沈柏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简单。
张大海对两人当年的相遇已经不大记得了,回答得很草率,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县官听说顾恒舟来了,亲自来拜访,正好碰上张大海也在,顾恒舟直接让县官把张大海抓进牢里。
张大海想活埋茶白是事实,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就要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