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光和李云觉还不知道顾恒舟自己请愿去睦州做校尉的事,沈柏便也没提。
然而她刚说完,不止是孙毅光和李云觉,连钱搏天都摇头说:“不行!”
顾恒舟今年才十八,和沈柏一样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三个大人在,怎么能让一个小孩子去犯险?
而且镇国公膝下只有顾恒舟一个儿子,若是顾恒舟出了什么好歹,就算远烽郡守住了,越西退兵,他们也没办法跟镇国公交代。
孙毅光连沈柏后面的话都不听了,冷声道:“行远从来没上过战场,对远烽郡的地形一点也不熟悉,绝对不是适合的人选,这件事不用再提,小柏你从漠州赶回远烽郡也辛苦了,行远你带小柏先去休息,我们再商量一下这件事。”
顾恒舟还想再说点什么,沈柏温声说:“果然是我想得太疯狂了,我早就知道二位叔叔不会同意的,我还是和顾兄一起去休息吧。”
沈柏说完拉着顾恒舟走出营帐。
已经立夏,天气暖和起来,沈柏的掌心很快沁出汗来,却一直抓着顾恒舟的手不肯放开。
沈柏拉着顾恒舟去了他的营帐,营帐和她走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只是厚被子变成了薄毯,没有亲卫兵伺候,屋里也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顾恒舟松开沈柏要去点灯,沈柏从背后抱住他。
顾恒舟浑身一僵,停在那里没动。
沈柏抱紧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背脊汲取他的味道。
这会儿没有别人,顾恒舟本来想问她为什么不听话跑回远烽郡的,被她这么一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拿这人没有办法。
两人安静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沈柏低声说:“顾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要想说服孙叔叔和李叔叔太难了,今天晚上,你带着三百精锐和干粮出城吧。”
沈柏从来就不是一个乖乖听话的人,顾恒舟派了十个禁卫军都没能把她送回瀚京,更不要提现在。
顾恒舟拨开沈柏的手,还是把灯点上,他坐在桌边严肃的看着沈柏问:“我离开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沈柏眼眸晶亮,一字一句的说:“我想唱一出空城计。”
丑时过,孙毅光和李云觉他们终于商议结束,李云觉先带钱搏天一起去安置漠州来支援的那些兵马,孙毅光心里不放心,还是想跟顾恒舟再说说话,到了营帐外面,他突然想起沈柏也在,没有直接闯入,而是在门口喊了一声:“行远,你睡了吗?”
没人应声,片刻后,孙毅光还想再问,帘帐被掀开,沈柏走出来,说:“孙叔叔,顾兄一个时辰前已经带人走了。”
孙毅光顿时皱眉,尽管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还是不死心的问:“他带人去哪儿了?”
沈柏如实说:“顾兄还是觉得不能让二位叔叔以身犯险,亲自带人出城去找越西敌军囤粮的地方了。”
“先斩后奏,你们这是违抗军令!”
孙毅光气得怒吼,大手高高扬起,看见沈柏那张脸,想起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怎么都没能打下去,孙毅光把手放下,烦躁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准备带人把顾恒舟追回来,刚踏出一步,沈柏在背后沉声道:“兵符在此,镇北军左副将孙毅光听令。”
孙毅光浑身一震,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沈柏。
沈柏右手平举,手里拿着一块刻印着虎头的金令,那令牌孙毅光只在镇国公手上见过,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在一个十三四的小孩儿手上。
他压下满腔复杂的情绪,一字一句的问:“这符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此符可号令昭陵数十万兵马,一直由镇国公掌管,自然是得了镇国公允准,陛下钦赐到我手上的。”
沈柏如实回答,孙毅光还是不敢相信,沈柏朝他走了两步,将兵符摊开递到他面前,大大方方的说:“孙副将若是不肯相信,可以拿去查验一番。”
孙毅光接过,仔仔细细看那兵符上的雕花刻纹,每一寸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分毫差别,确实是可以号令昭陵所有兵马的兵符。
过了好一会儿,孙毅光才把兵符还给沈柏,长叹了一口气说:“陛下和大统领既然愿意将兵符给小柏,便是相信小柏的能力。”
孙毅光说完,一掀衣摆屈膝跪在沈柏面前,高声道:“从即刻起,镇北军左副将孙毅光,当视沈大人如大统领,听从沈大人差遣!”
见了兵符,孙毅光对沈柏的称呼也变成了沈大人。
沈柏俯身把孙毅光扶起来,认真的说:“请孙副将相信,顾兄对我来说是比我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我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顾兄有足够多的时间找到越西敌军的囤粮所在并成功烧毁。”
孙毅光点头道:“陛下、大统领和行远都相信沈少爷,末将自然也是相信沈少爷的。”
沈柏收起兵符,温声说:“沈柏定不负重托。”
越西敌军在那一夜偷袭攻城失败后,整整三日没再有什么动静。
第四日清晨,越西敌军再度集结,至少有两万人兵临城下,用巨石、木车还有箭火攻城。
这一次攻城从清晨持续到傍晚,喊杀声停下的时候,空气中到处都是血腥味,双方损伤惨重,尸横遍野。
乌鸦和秃鹫在上空盘旋鸣叫,似在为已经死去的人悲鸣,又似在为大量腐肉美食狂欢。
如血的残阳下,越西兵马撤退,城楼上的将士全都靠在城墙后面休息。
厮杀了这么久,每个人的喉咙都干得好像要着火了一样,但没有水可以让他们解渴。
军医背着药箱在四处帮人包扎伤口,孙毅光和李云觉在城楼上转了一圈,简单清点了一下伤亡人数,凑到一起,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这一次攻城,越西敌军的策略做了很大的调整,他们不再采用人海战术往城楼上爬,而是在箭镞上缠上浸了桐油的布匹,点了火射到城楼上。
在火攻的掩护下,再用投石器和木车作为辅助攻击。
原本有城墙做掩体,他们是处于优势地位的,但今天他们的伤亡几乎和越西敌军持平。
这样下去,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不过在这些将士面前,李云觉和孙毅光都没表现出什么,下了城楼,两人和钱搏天汇合,钱搏天的脸色不大好,低声说:“这次越西这个敌将什么来路?怎么战术运用得这么好,简直就像城里有他的眼睛一样。”
孙毅光抿唇思索,李云觉低声说:“我们也不知道,之前侵扰远烽郡的只有越西的小股兵马,一般大的战事都是越西的王上忽玄亲自带兵和大统领对战,如今忽玄还在瀚京没有回程,现在率领越西兵马作战的将领是谁我们也不清楚。”
行军打仗的人,最怕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在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作战,另一种就是和完全陌生的对手作战。
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样的策略应对,也不知道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发动侵袭,一切都是未知的,需要时时刻刻绷紧神经保持警惕,这对指挥作战的人和手下的将士都是巨大的挑战和折磨。
钱搏天的脸色也变得凝重,孙毅光拍拍他和李云觉的肩膀,轻快的说:“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在这儿难道还守不住一座城?”
很多时候,占据有利地势,拥有人数上的优势,并不能完全决定一场战事的胜负。
钱搏天和李云觉都深知这一点,心底还很是担忧,孙毅光笑起来,轻松道:“行了,你们一个个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没人家一个小孩儿沉得住气?人家那么年轻都不怕死,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孙毅光这么一说,钱搏天和李云觉都想起现在还在军营里呼呼大睡的沈柏。
顾恒舟走了四天,沈柏就在军营里吃了睡睡了吃四天。
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当今陛下和镇国公的信任拿到兵符,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在没有谕令的情况下都能说动漠州校尉出兵驰援远烽郡,更不是随便什么人能组织成千上万的百姓从北通河运水到远烽郡,解远烽郡的燃眉之急。
这个叫沈柏的小孩儿,不是一般人,有她在,好像天大的事都能解决。
钱搏天忍不住失笑道:“果然是老了,不仅沉不住气,练脑子也转得没有人家小孩儿快了。”
想到沈柏,李云觉也放宽了心,哥俩好的勾住钱搏天的肩膀道:“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小孩儿可一个比一个精,就看越西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将领和咱家小孩儿谁更胜一筹了。”
李云觉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悠长,孙毅光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理直气壮的说:“这还用猜,当然是咱们家的小孩儿更厉害!”
第七日,越西兵马再度发动攻击,这次攻击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城楼南面被炮石轰出了一个大的缺口,越西敌军用竹梯翻上城楼,楼统领士与翻上城楼的敌军近身肉搏,喊杀声震天,第八日破晓方歇。
金色的晨曦如约而至,越西再度退兵,天气比往年更炎热,尸体在城楼下腐烂发出恶臭,熏得人脑袋发胀,所有将士狼狈无比的靠坐在城墙之后。
很渴,很饿,还很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洗过澡了,身上的味道不比城楼下那些腐尸好。
这天,沈柏穿着普通将士的甲衣到城楼上看了一圈,除了城楼下无人问津的尸体,荒漠还是荒漠,越西敌军撤退到荒漠以后,看不到任何人影,顾恒舟带的那三百精锐也像一滴水滴入河流,再寻不到踪迹。
沈柏在城楼上从日出东方站到夕阳西沉,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开。
半个时辰后,城楼上火把增加了一倍,将夜色照亮些许,城楼上没有受伤的将士悄悄从上面撤下。
沈柏和孙毅光、李云觉他们站在城楼下面,远远地冲城楼上的将士行了一礼。
这些人注定要以英雄之名,被镌刻在昭陵皇陵的英雄冢上。
亥时一刻,越西敌军再度趁夜发起偷袭,城南的缺口很快失守,敌军从缺口涌入,击溃城楼上的将士之后,打开城门,堵在城外的敌军瞬间涌入。
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