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赔罪(2 / 2)

叶晚玉也知道自己有点太心急了,她平日虽然有机会和这些夫人们一起参加宴席,却说不上几句话,想嫁给顾恒修和顾恒决的姑娘也不少,但没一个她看得上眼的,顾恒修最近又一直病怏怏的,叶晚玉便不自觉起了给他冲喜的心思。

话已经说出口了,叶晚玉索性也不端着了,当着姜琴瑟的面红了眼眶,叹着气说:“瑟瑟,我也不瞒你,修哥儿早就到议亲年纪了,他的品性在京里都是有口皆碑的,虽然比不上行远出的风头多,也是一表人才,反正瑟瑟以后和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若能帮帮修哥儿,日后但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帮!”

叶晚玉这话说得直白,姜琴瑟秀眉紧蹙,她的确觉得顾恒舟是不错的夫君人选,却也没有非他不嫁的心思,叶晚玉这话让她觉得很刺耳,她忍不住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来报答世子殿下的恩情,并无其他想法,妹妹们也个个都是有主见的,我委实不能帮上夫人什么。”

姜琴瑟说完挣脱叶晚玉的手,冷淡道:“今日晚辈本不该来的,这药夫人愿熬便熬,不愿给烧了也好,丢了也罢,都与晚辈没什么干系,家中还有事,晚辈先告辞了。”

姜琴瑟说完不做任何停留,大步离开。

叶晚玉没想到她气性这么大,也觉得被拂了面子,沉着脸坐在屋里没有追出去。

过了一会儿,顾恒修从屋外进来,温声问:“母亲脸色怎么如此难看,方才我看姜小姐从院子离开,可是她说了什么让母亲不快了?”

这两日气温陡降,顾恒修的脸色越发苍白,叶晚玉看着很是心痛,不想再让他多想,勉强挤出一抹笑:“姜小姐品性极好,哪会让我不快,是我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

顾恒修走过去帮叶晚玉揉揉肩膀,轻声说:“母亲身体不适,可是因为大伯和大哥最近风头太盛?”

顾恒修这话说得有点过于直白刺耳,叶晚玉眉头皱得更紧,她虽然一心想为两个儿子谋个好前程,好脱离大房扬眉吐气的面对世人,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跟大房闹掰的时候,而且顾恒修作为男儿,心胸应该宽广一些,不该如她这般计较家长里短。

思及此,叶晚玉将怒气全部收敛,轻轻拍了拍顾恒修的手背,心平气和道:“他们出风头,便是咱们国公府有面子,娘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因为这个不开心?”

顾恒修动作微顿,而后用手肘轻轻按压叶晚玉的颈窝,片刻后淡淡道:“可是国公府是大伯和大哥的,并不是我们的啊。”

叶晚玉眼皮一跳,后背有点僵,她偏头看着顾恒修,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修儿,国公府就是我们的家,咱们和大伯他们一直都是荣辱与共,你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顾恒修在叶晚玉面前蹲下,他已经十七,蹲下来以后也比叶晚玉矮不了多少,是已经长成的少年郎。

他的容貌承袭了顾淮谨,书卷气十足,儒雅内敛,因为生病,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更是面如白玉。

每每看到这张脸,叶晚玉都忍不住生出两分自豪感,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养大的孩子,他只是没有很好的出身,不然他也该进太学院念书,也该年纪轻轻便考取功名,也该鲜衣怒马成为京中女郎争相求嫁的如玉郎君。

顾恒修拉着叶晚玉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蛊惑的说:“娘,大伯是大伯,我们是我们,京里所有人都说我们像寄生虫一样靠着大伯他们,娘难道不想让这些人闭嘴吗?”

生着病,他的脸有点凉,说出来的话温温和和却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得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叶晚玉莫名有点害怕,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顾恒修紧紧拉着不放,顾恒修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像孩童一样依恋的说:“娘,你向来最疼我了,我不想一辈子都被大哥远远甩在背后,我虽然不能像大哥那样驰骋沙场,但我能考取功名,在朝堂上为陛下和昭陵的江山社稷贡献一份力,您帮帮我好不好?”

叶晚玉只生了顾恒修和顾恒决两个儿子,但有顾恒舟在,实际上是带着三个儿子。

顾恒舟作为老大一直沉稳有担当,文武兼备,从来不让他们担心,顾恒决作为老幺,受到的关爱自然更多一点,脾气是最大的,也是三人之中最没心没肺最纨绔的。

顾恒修在中间,上比不得顾恒舟,下也不能像顾恒决这么无忧无虑,夹在中间一直都是最懂事最为叶晚玉考虑的。

叶晚玉想起十年前顾廷戈回来的时候,陛下赐了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给他,顾廷戈回来后就把匕首给了顾恒舟,顾恒修眼巴巴的看了很久,哭闹着也想要那把匕首。

十年前顾恒修才七岁,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他一直把顾恒舟当亲大哥看,想要和一把一样的匕首是很正常的事。

叶晚玉本想让顾恒舟把匕首借给顾恒修玩两天,顾淮谨却大发雷霆,打了顾恒修几个手板,罚他去祠堂跪着。

当天夜里顾恒修就发高烧出天花,差点连命都没了,叶晚玉天天守在床前看着他以泪洗面。

后来顾恒修好不容易醒了,也像现在这样蹭着她的掌心说:“娘,以后我再也不要大哥的东西了。”

想起旧事,叶晚玉心如刀绞,连忙点头:“娘自然最疼修儿,娘的修儿最聪明了,不比任何人差,不管修儿想做什么,娘都会和修儿站在一起的!”

得到这样的回答,顾恒修的眼睛亮起来:“那娘可以不把这些事告诉爹吗?”

叶晚玉面露迟疑,她到底是后宅妇人,早就习惯把家里的大小事宜都跟顾淮谨商量,今天顾恒修说的这些话一句够让她吃惊害怕了,再瞒着顾淮谨,她害怕会出什么大事。

顾恒修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握住她的手认真分析:“爹这辈子就是太保守谨慎,所以到如今也才只做到吏部侍郎的位置,我不想兢兢业业一辈子,最后也和他一样,而且他太注重亲情了,一心只为大伯和大哥着想,根本没有我和弟弟的位置。”

这话戳了叶晚玉的痛处,她嫁给顾淮谨这些年,顾淮谨没纳妾,也没在外面拈花惹草,虽然很多时候不够体贴,但也比大多数男人好多了,唯一让她不满的,只有这一点,对大房太好,比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好上许多。

叶晚玉没吭声,顾恒修继续说:“娘,我知道我们能过这么多年的好日子都是因为有大伯在边关戍守卖命,我不会害大伯和大哥性命的,我只是想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像中了邪一样,叶晚玉耳边一直回荡着“出人头地”四个字。

是啊,她的儿子学识出众,本来就是人中龙凤,为什么要一直低人一等呢?

他不会害人,只是想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个念头在心里越来越坚定,叶晚玉面上的迟疑渐渐消散,她反握住顾恒修的手,一字一句的说:“修儿,你没错!你还年轻,是该为自己的前途放手搏一把,你放心,娘会倾尽全力帮你的。”

顾恒修松了口气,露出欣喜的笑,伏在叶晚玉膝上说:“谢谢娘。”

叶晚玉又和顾恒修说了一会儿话,一刻钟后,叶晚玉有些困顿,顾恒修让她好好休息,起身离开。

走出房间,外面还在下雨,门外伺候的丫鬟立刻帮他撑伞,送他出去,出了院门,丫鬟低声问:“二少爷,这几天还要继续在夫人的安神香里面加那种药吗?夫人这几天的脾气很暴躁,跟老爷吵了好几次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雨珠落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顾恒修掩唇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愈发的白,料峭的寒意扑面而来,他轻声说:“剂量可以少一点,但不能停。”

丫鬟没有立刻答应,面露难色,顾恒修偏头眼神温润的看着她:“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眼眸黑亮清澈,盛着柔软的善意,丫鬟胆子稍微大了点,吞吞吐吐的说:“少爷,奴婢听说……听说这种药用多了,会让人丧失神智,变得疯癫,夫人已经用了不少了,万一……”

“你觉得我会把我娘毒疯?”

顾恒修问,表情和刚刚没有区别,眼底甚至还涌动着融融的暖意,语气却冷得好像要把空气都冻成冰渣。

丫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的想跪下,顾恒修伸手握住她撑着伞的手。

丫鬟年纪也不大,还从来没和男子有过肌肤之亲,而且还是身份尊贵面容俊朗的二少爷,身子瞬间僵住,面上染了红霞,眼神四处乱窜,不敢和顾恒修对视。

顾恒修唇角微勾,眼底带了宠溺:“傻丫头,那可是我亲娘,我怎么会害她?只要这次的事情结束,马上停止用药,不会有人发现异常的。”

丫鬟脸烧得厉害,连连点头:“二少爷说的是,奴婢多虑了。”

顾恒修还是没有放开她,反而抬手帮她将把鬓角一缕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温润的指腹顺着耳廓滑下,轻轻捏了两下她的耳垂。

这下连脖子也全都红了,丫鬟控制不住溢出一声娇软的哼哼,腿都软了。

顾恒修从容的收回手,拿过伞自己撑着,说:“你做过的事我都不会忘记,等事情结束,我会跟娘要了你,给你应有的名分。”

名分?

丫鬟出身卑贱,一听这话顿时如坠云雾,感觉自己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什么顾虑担忧都没有了,坚定的说:“奴婢不求名分,愿为二少爷当牛做马!”

丫鬟的反应在顾恒修的预料之中,他的神色毫无波澜,说:“你回去吧,离开太久会惹人怀疑的。”

丫鬟福身行了一礼,欢欢喜喜的跑开。

顾恒修撑着伞往自己的院子走,雨越下越大,从伞沿滴下去的水溅起来很快打湿衣摆,他轻咳一声,方才的温柔宠溺皆化作寒霜隐在眸底。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他的计划也快要成了……

沈柏又被下人带着去见了顾廷戈,不过这次不是要谈什么政务,她从兜里拿出一个针包,献宝的对顾廷戈说:“顾叔叔,晚辈略懂岐黄之术,听说你身上有旧疾,一到阴雨天气就会痛苦不堪,可否让晚辈替你施针治疗一番?”

东院只有顾廷戈和顾恒舟两个人住,除了一大片立着木桩的空地,还有不少空房间,顾廷戈闲不住,早上起来后,先找空房间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才刚洗澡换好衣服,听见沈柏这么说,上下打量着她:“你想在我身上扎针?”

沈柏点头。

顾廷戈又问:“之前扎过多少人?”

沈柏竖起两根指头。

这套针法她是跟李太医学的,不过是上一世的事,那个时候顾恒舟在战场被人在肩膀上砍了一刀,一到雨天肩膀就痛得厉害,但他回京的时候太少了,李太医只为他施过两次针。

沈柏其实也没什么机会见到顾恒舟,却也威逼利诱让李太医把这套针法教给她。

没有病人让她试手,她只能扎自己,后来好不容易学会,只在顾恒舟成亲之前帮他扎过两次,便再也没有机会用上。

顾廷戈不知内情,眉梢微扬:“只扎过两个人你就敢往我身上扎针?”

沈柏满不在乎:“晚辈也不是外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若是有什么问题,顾叔叔立马就可杀到太傅府去,还有什么好怕的?”

怎么就不是外人了?小孩儿还挺会套近乎。

顾廷戈并不相信沈柏会什么高深的针法,移开目光说:“我身上并无伤痛。”

沈柏立刻竖起眉毛:“顾叔叔,你可以怀疑我的医术,但你不能讳疾忌医,往大了说,你的身体关乎的是昭陵的江山社稷,往小了说,你受着痛,顾兄心里也难受,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难道还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吗?”

得,话题又绕回来了。

顾廷戈还想拒绝,沈柏抓住他的手撒娇:“顾叔叔,你就让我试一次吧,若是没有用,我当场把这只手剁下来给你赔罪,行不行?”

这种话沈柏张嘴就来,顾廷戈心念微动,他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这种不过脑子说大话的人。

有心想给沈柏一个教训,顾廷戈冲在门外伺候的顾四说:“把我的大刀拿来!”

顾四应了一声离开,沈柏一点也没觉得害怕,麻溜的把针包打开,取出最边上的一根针对顾廷戈说:“顾叔叔,劳烦你先把上衣脱了。”

顾廷戈解开腰带,很快把上衣全部脱下,露出宽厚硬实的肩背,以及上面纵横交错的数百道伤疤,几乎找不到一处好肉。

沈柏倒吸了一口冷气,饶是活了两世也被这样的身体惊到。

顾廷戈问:“害怕了?”

沈柏抿唇一言不发,在顾廷戈肩上找到穴位扎下第一针。

顾恒舟早起先在书房处理了一点公务,吃过早饭便去找顾廷戈,走到半路,看见顾四扛着顾廷戈的大刀往外走,疑惑的皱眉,叫住顾四问:“出了什么事?怎么把这把刀扛出来了?”

顾四说:“今天一早沈少爷又来了,从怀里摸出一个针包说要给国公大人施针除痛,国公大人不信,他便放话说如果没有疗效,她就剁下一只手给大人赔罪,大人便让我把刀扛过去。”

“……”

顾恒舟面无表情,很想把那个小骗子立刻揪过来胖揍一顿。

她又是跟哪个街头行骗的江湖术士学了旁门左道,竟敢跑到这里来卖弄?

顾恒舟脸色不好,顾四犹豫地问:“世子还有什么事吗?”

顾恒舟从他手里拿走大刀,沉声说:“我给爹拿过去就行,你做别的去吧。”

顾四领命离开,顾恒舟拿着大刀去找顾廷戈,跨进屋里,一眼便看见沈柏扎着马步站在自己父亲身后,背上已经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