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钟靴不跟曹氏废话,扭头对岳径山说:“凶手一定还在城中,我去校尉营调人,立刻封锁全城,大哥你从州府调兵,把校尉府保护起来!”
明着是保护,实则却是怕曹氏发疯,带着校尉府的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岳径山愣愣的看着孟伦的尸体没有反应,岳钟靴冷着脸上前抓了下他的胳膊:“大哥,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吗?”
岳径山回过神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反抓住岳钟靴的胳膊,惶恐不安的说:“三弟,你刚刚说什么?”
到底是文官,只会耍些小聪明,一遇到事就慌得六神无主了。
岳钟靴心里不屑,沉声把刚刚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岳径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活似岳钟靴才是州府,他只是个听从差遣的下属。
得了吩咐,岳径山跑向马车准备回州府调派人手,上车的时候还脚滑摔了一跤,惹得围观的人嗤笑了两声。
岳钟靴也打算去校尉营调人,见周珏双手环胸在一边站着看好戏,不由问:“周少爷可要与我一道去校尉营?”
周珏扬眉:“不用,我在这儿看着,若是情况不对,就去驿站调人便是。”
驿站那一百精锐可是从瀚京禁卫军里选拔出来的,绝不是睦州校尉营那些混军饷的人能比的,他们一旦插进来,这事情极有可能捅到瀚京去。
岳钟靴立刻说:“事情还没有到需要周少爷插手的地步,下官和州府大人会处理好的,周少爷不必担心。”
周珏皮笑肉不笑的点头:“那就好,我等着看两位大人如何处理。”
这话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他专门点了一把火,等着看人表演。
岳钟靴多看了周珏两眼,却没有时间想太多,连忙骑马去校尉营调人。
校尉独子孟伦惨死街头的消息很快在城中宣扬开来,城中百姓皆拍手称快,不过听说他死后被人断了命根,还被塞了软垫扮成孕妇,一个个又觉得诡异不安。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岳径山很快从州府调人到校尉营,曹氏不想让人动孟伦的尸体,撒泼打滚闹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被人拖到一边。
仵作给岳伦验了尸,除了那断了的命根,还在孟伦手上发现一道口子,不过致命伤在脖子,那是一条细长的口子。
伤口齐整,一刀封喉,动手的人身手伸利落,没有任何犹豫。
从伤口判断,凶器应该是一把匕首,其他暂时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岳径山听完仵作报告眉头皱得死紧,一时不知该从哪儿去找凶手,只能先驱散围观百姓,让州府的人帮忙把灵堂布置出来。
曹氏下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控岳钟靴,他这个做州府的,再怎么也要做做样子给其他人看。
灵堂弄好已经是戌时,曹氏哭得眼泪都干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坐在灵堂一句话也不说,周珏还在校尉府,岳径山只能自己招呼府上的下人做晚饭,他是没什么胃口,但不能饿着京都这位小少爷。
饭菜上桌,还很丰盛,岳径山心不在焉的陪周珏坐着,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那五十名少女被送到暮祀去的五个月后,睦州秋收,他怕人送了两千石粮食到暮祀,暮客砂让送粮草的人带了一盏很别致的灯笼回来。
那灯笼比睦州城的所有灯笼都亮,材质很是特殊,上面用特殊颜料画了东恒国的图腾,他本来对暮客砂有气,想把那灯笼直接扔了,但回来的人说,这是暮客砂专程送给他的,他害怕暮客砂什么时候又闯到州府用刀架着他的脖子,便把那灯笼换到自己书房。
用了那灯笼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见那五十名被送到暮祀城中的少女,她们全都没穿衣服,小腹鼓起来,她们手上戴着铁铐,被人关在一个黑漆漆的石窟里,石窟壁上全是细长的如同棺材的小格子,一个满头银发的驼背老翁拿着匕首走向她们,先是划开她们的肚子,然后再一点点剥开她们的皮囊。
那画面血腥恐怖至极,即便是在梦中,岳径山也被吓得心脏狂跳不止,害怕到想吐,然而那些少女一个个却都神色呆滞,她们好像根本就没有痛觉,感受不到有刀子在自己身上划动。
皮被剥下以后,她们的骨头被敲下来熬骨油,血肉被捣成泥画了他根本看不懂的符。
整个过程异常安静,岳径山明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也无法清醒过来,甚至连闭上眼睛都不能,对他来说,也是异常恐怖的一种刑罚。
梦的最后,岳径山看见那个老翁从剥下来的人皮中挑了一张最好看的精心打磨,最终做成了押运粮食的人带回来给他的那盏灯笼。
那个梦以后,岳径山生了足足一个月的病,病好以后,他让人把那盏灯笼拿到城外去烧了,还花重金请城外寺里的高僧来州府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大半年无法安枕,后来一直没发生什么事,才慢慢好起来。
今天孟伦惨死的样子,却又让他想起五年前那个无比残暴血腥的梦。
他甚至忍不住想,会不会那不仅仅是个梦,而是真切发生过的事?
这个猜想让岳径山如坠冰窖,骨头缝里都在往外冒冷气,肩膀突然被推了一下,岳径山吓得噌的一下站起来。
周珏坐在旁边,一脸莫名的看着他:“岳大人,你怎么了?我跟你说话你怎么不吭声?”
岳径山后背冷汗淋漓,额头也全是虚汗,他抬手擦了擦,歉然的说:“抱歉,下官刚刚走神了,劳烦周少爷再说一遍。”
周珏白了他一眼,指着那盘鱼香茄子说:“我说这道菜盐放多了。”
岳径山忙伸手去端那盘菜:“下官马上让人重新炒。”
周珏丢下碗筷:“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岳径山又点点头,端起杯子里的冷茶喝了一口压惊,心脏却还狂跳不止。
从可怖的梦境挣脱出来,岳径山又止不住想,顾恒舟怎么没和周珏一起回来?而且之前现了身的太子殿下,带兵去了暮祀,眼下也不见了踪影。
五年前的事是孟鹤龄亲自去做的,眼看孟鹤龄马上就要死了,他们也可以高枕无忧,可孟伦死了,还死得这么惨,就好像被冤魂索命了一样,岳径山总觉得这些事很快也要落到自己头上。
他能坐上这个睦州州府位置,其实都是三弟岳钟靴的功劳,他只会耍点小聪明,胆子却是很小的。
岳钟靴认识京里的贵人,说贵人需要有人在睦州帮忙做点事,觉得他很适合,于是他就坐上了这个位置。
睦州离瀚京很远,他做不出什么好的政绩,但有贵人在,他的官位可以很稳妥,这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享受着睦州州府的好处,只需要偶尔帮贵人们办点事,有岳钟靴帮忙,这些事做起来也易如反掌。
如果不是暮客砂侵扰睦州,如果不是贵人突然说要以选秀的名义往京里送人,如果不是孟伦干了那样的蠢事,岳径山总觉得自己能够这样混吃混喝到死的那天。
但事情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
这个时候岳径山怎么也想不明白。
岳径山想不明白的事,岳钟靴却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
他从校尉营调集了人手以后没有在城里瞎转悠,而是直接带人奔向清韵阁。
就是王轩逸那个蠢货从清韵阁带了个女子献给周珏,那个女子在接风宴上乱说了那些话,才会导致事情变成现在这样,那个女子肯定有问题!
岳钟靴杀进清韵阁,阁里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花娘好说歹说才把人拦下,听说岳钟靴要找人,顿觉不妙,赶紧带着岳钟靴上二楼包厢,却发现里面早就是人去楼空,连绿尖和茶白都不见了踪影。
花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要叫惨,却被岳钟靴一刀横在脖子上质问:“那个女子既然不是清韵阁的人,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出来?”
岳钟靴浑身杀气腾腾,花娘知道闯了大祸,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脸上呼巴掌:“是我糊涂,是我贪财,是我猪油蒙了心,大人饶命啊!”
花娘说着把金元宝摸出来要给岳钟靴,岳钟靴却是眼睛一眯,直接一刀砍了花娘的脑袋。
蠢货!
为了这点钱,要害整个睦州天翻地覆!
热血流了一地,旁边的人全都吓得惊叫起来,岳钟靴虽然已经命人把城门关上,但好几个时辰过去,那些人若是要出城只怕已经跑出好几十里地,再追也追不上了。
岳钟靴犹豫了一下,转而带人去了驿站。
周珏不在驿站,顾恒舟也没现身,现在驿站里身份最高的只有一个东恒国大祭司。
岳钟靴让其他人在驿站外面等着,自己亲自上楼,敲了寒辰的门。
天已经黑了,寒辰屋里点着灯还没睡,敲门声响了三下,寒辰很快来开门。
这两日在休整,他又穿上了在东恒国那身绣着图腾的墨色华服,华服在烛光下泛着猩红的光亮,上面的图腾几乎要振翅飞出来。
他戴着黑白相间的面具,眸光冷然的看着岳钟靴问:“何事?”
岳钟靴只在周珏他们回城那日远远见过这位大祭司,只知道他有一头极显眼的银发,并不知道他性情如何,这会儿近距离接触,发现寒辰的眼眸幽黑深邃,如同探不到底的幽泉,顿时生出警惕,敛了一身的气势恭敬行礼:“白日城中出了命案,属下担心驿站不安全,特奉周少爷之命,请大祭司与属下去个安全的地方。”
岳钟靴中气十足,神态自若,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寒辰却这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寒辰戴着面具,现在天又黑了,眼神其实看得不是很清楚,岳钟靴却觉得好像有一把刀悄无声息的劈开自己的皮囊,将里面的灵魂揪出来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
岳钟靴渐渐有点扛不住了,只能低头催促:“请大祭司随属下走一遭。”
寒辰说:“好。”
岳钟靴松了口气,连忙带着寒辰往外走,出了驿站,寒辰轻对岳钟靴说:“你有将命。”
自从暮客砂侵扰睦州以后,岳钟靴对东恒国的国情了解了一些,知道他们的大祭司很玄乎,可以推演旁人的命势,这会儿听见寒辰说自己有将命,岳钟靴有些开心,正想再问详细一些,又听见寒辰说:“但你命短,活不到那个时候。”
岳钟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