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刘颐是住着高楼广厦、锦衣玉食地被伺候着的王侯子孙,她倒是有能力也有办法去帮帮胡大娘的忙……然而事实上,除了头ding着“皇族”的名号以外,她也并不比胡大娘高贵多少,也无权去干涉别人的家务事。
……不过,自己家的家务事,她还是能管管的。
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后,刘颐转过身来,笑容满面:
“‘阿母’可真是体恤女儿……这是已经准备好了银子,打算补贴家境了?”
☆、第二章
刘徐氏顿时眉心一跳。
“大娘这是什么意思……阿母怎么听不懂呢。”
刘颐径自走到上首,拿起徐二郎刚才喝的茶杯,左右端详了一下,又凑到鼻端闻闻:“嗳哟,难不成是我料错了?这其实不是阿父从新季带回来的‘贵荼’?”
时人以饮茶为风尚,就算是乡村野民也会附庸风雅地买些茶饼,偶尔在待客时引。上品被称为“玉荼”,次之“妙荼”,再次就是贵荼了。但就算是这茶饼中的次次品,也比普通人所喝的贵上许多,一两茶饼就要五两银子去买。刘徐氏倒真是舍得,家里开销都快没了,她竟然还能大方地泡“贵荼”给弟|弟解渴?
被她说中,刘徐氏脸色一僵,怒道:“怎么,你阿母连点茶叶都不能喝?”
“阿母可别这么说,您可是出身南乡徐氏,家底丰厚得很,嫁妆连仓库里都摞不下,只得频频回家,贵荼哪里配得上您的身份呢,您合该喝玉荼才是。”刘颐不紧不慢地说道,“阿母看我刘家贫寒、愿意自己拿钱出来待客,这份心意,阿颐就笑纳了。不过,也还请母亲赶紧拿钱出来,好让阿颐去跟阿父交代才对。”
刘徐氏瞠目结舌:“我何曾说过要自己拿钱出来待客?这贵荼是你阿父买的……”
刘颐的笑容消失了,脸色阴沉起来:“哦?这么说,母亲是在用阿父的珍藏招待客人啰?”
刘徐氏心里隐隐不安,却又强撑着说道:“我与你阿父本是夫妻,用他一点东西招待自家人又如何了?自从我嫁到你刘家来,每天起早贪黑,又是收拾、又是劳作……”
“自从阿母嫁到我家来,我未尝吃过阿母亲手所种的一粒米、穿过阿母所织的一尺布,反而是阿母加剧了家里的开销,本来就没什么收入,如今更是连吃饭都艰难。”刘颐目光冰冷,“阿母倒是大方得很嘛,拿几两银子的茶叶给阿舅解渴?若是这份开销不从阿母自己的账上出,阿父回来了又要如何向他交代?”
“狗屁!你阿舅大大小小是个官,我若是不好好招待,岂不是丢了自家面子!你阿父有什么话,我自会跟他说,用得着你在这儿多嘴饶舌充能人……”刘徐氏掐着腰骂了起来。刘颐只是听着,在她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拿起茶杯喝水时,不经意般地问道:“阿母是执意不肯拿钱出来啰?”
刘徐氏冷哼道:“天底下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一个做女儿的,竟敢要挟母亲拿私房钱贴补家务!这话若是传出去,我要你嫁不出……”
话音未落,刘颐便忽地上前一步,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杯子,往地上一摔。瓷杯破裂的清脆声音十分悦耳,刘徐氏却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尖叫道:“你干什么!”
“阿母失手打碎了杯子,愧疚之下决定拿出私房贴补家务,这件事我会对阿父说明的。”刘颐冷冷地道,忽然又勾起唇角:“不知这茶,母亲喝得香不香?”
说完以后,她便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只留下刘徐氏一人在后面气得跳脚。
刘徐氏刚才真是可笑,竟然拿她的婚事要挟?“奉川侯家小娘子”的名声究竟有多差,难道刘颐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谩说是威胁继母,就是威胁三老的事情,她照样也都做过。如果不是这样,别说是娶刘徐氏进门了,刘氏一家早就在十年前饿死在灶前了。如果没有她,阿父别说是出门饮酒欢宴,连身合适的衣裳都未必穿得出去吧……
刘颐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干裂的手掌——和那些农女们、和胡大娘没有任何区别的手掌。
和刘徐氏相比,真可谓是天壤之别啊。
她最后冷冷一笑,丢掉自己残余的愤懑,走进屋里。
——刘徐氏会这样针对她,事实上也有阿弟的原因。
在刘徐氏进门之前,刘盼还曾迎过一位继室进门。那时候因为刘家败落、除了一栋大宅外几乎一贫如洗,那位继室便也是普通的农女,进门后和刘颐相处还算和善。她进门后一直勤勤恳恳地操持家务,几年后才有了身子,却因难产,在生了刘颉后便去了。
那时刘颐也不过十岁,却已经接下了抚养幼弟的担子,刘颉完全是她一手带大的,两人感情非比寻常。但是这种亲情在刘徐氏眼里就有些刺眼了,她进门才刚刚一年,年轻貌美,刘盼又还不老,一直坚信自己能很快生下孩子。而等她有了儿子之后,刘颉的存在就无疑很碍眼了——碍眼加碍眼,这对姐弟她是怎么都觉得忌惮。
好在如今刘徐氏还没有怀孕的迹象,如果她真的有了孩子,两方少不得要先好好闹上一场……
走进屋里的时候,刘颉已经醒了,正坐在chuang边揉眼睛。奉川侯刘盼生得好,子女也都随他,刘颉又是粉团团一个,坐在那里揉眼睛的样子别提多招人爱了。刘颐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揉了两把,严肃地道:“不许揉眼睛!小心有虫爬你眼睛里去,越揉越痒!”
刘颉此刻已经清醒了,在刘颐怀里挣扎了一下,小声嘀咕道:“把眼里的水都吸走才好呢,阿颉就再也不会掉眼泪了……”
刘颐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他一下:“乖,自己旁边玩去,阿姐织布去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把合拢的窗户支起来,就着窗棂往外看了一眼。
……空有王侯的名号,却没有王侯的家境。就连爵位,也是袭到阿父这一代就没有了。
阿颉也五岁了……要不要和阿父商量一下,要他去习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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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奉川侯刘盼归家来了。
他是个说不上出色的人,也没有什么恶习,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平庸。平日里万县、南乡如有什么大事,倒也都乐意叫他这个高祖嫡系的子孙出来充充场面。然而除了能吃点喝点、偶尔接受一点别人好心施舍的礼物以外,刘盼是再没有一点收入的了。
对他来说,养家糊口是件很艰难的事。能庸庸碌碌地活到现在而没有饿死,还要多亏了长女刘颐。从年轻时起就要靠年幼的女儿养活,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也颇为惭愧。他近年来频频去新季、吴川两郡走动,也是想寻求一下堂亲们的帮助,免掉女儿的重担,好要她也能安安心心地嫁人……
然而……
刘盼看着殷勤迎上来的妻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阿颐又惹你哪儿了?”
“哪儿敢让大娘惹我呢?”刘徐氏登时甩了脸子,愤愤地道:“今个儿也不知是发什么邪火,就用了点子茶叶招待我阿弟,便把茶也泼了、杯子也摔了,指着鼻子把我训了一顿。我这做母亲的,倒合该听她发火?”
刘盼走到桌前坐下,皱眉道:“茶?你用的是什么茶、又是什么杯?”
毕竟是穷惯了,他也清楚女儿一向发火的理由,随口便问到了重点。刘徐氏却禁不住有些支吾:“杯……就是粗瓷杯……家里能有什么好杯子?她倒是把这件事拿起来了,威逼我拿嫁妆来贴补家务……”说到这里,她倒是找到了感觉,帕子一掩就大声哭诉起来:“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道理!做女儿的要母亲拿钱出来贴补家务……”
刘盼从来就不会安慰人,这一年来倒是变得颇为熟练。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妻子:“阿颐竟然这样说?……大约也是心急……家里最近没什么余钱,要用的地方又多……”
“她不说,难不成我还能亏待了她?”刘徐氏不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