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生的阳光落下来,仿佛被他的指尖牵引着,拉出长长一条金线,又仿佛一柄透明的光剑,就像原本的宵练剑一般。
金线划向火蛟的尾部,还没接触到的时候,火蛟突然仿佛受到了极大威胁一般,猛地咆哮着往旁边躲避。它本来是直冲着陆云去的,这时候被阻挡,一个打滚翻了开去,却喷出一个火球,仍旧向陆云飞了过去。
火蛟所喷出的火比之毕方和三足乌当然远远不如,但对付一个普通人,却足够把他变成个烧猪头。如果叶关辰和管一恒不去救,陆云就算不当场来个脑袋炸裂,也活不了多久。
董涵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叶关辰。陆云对管一恒而言只算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却是叶关辰的好友,他不信叶关辰就不会因此分心。三足乌岂是好对付的?只要叶关辰分心……
一眼看过去,董涵心里顿时一沉。三足乌身上白光大盛,犹如一个小太阳,只要看上一眼就双目刺痛不敢直视。然而岱委化出的绿色大网却仍旧牢牢地包裹着它,一点点向内收紧。
而叶关辰已经在冰冷的地上趺坐,双手结印,五心朝天。不要说分心来看陆云,他连眼睛都微阖了起来,倒是双眉之间有一团淡淡亮光,竟然是用天眼代替了肉眼。很显然,他现在全副精力都在控制岱委包围三足乌,根本没有分出一丝一毫来关注旁人。
他难道不要陆云的命了?董涵有些混乱地想。
不过他这想法才一闪念,就听见嗤啦一声,陆云不知什么时候竟挣开了那些胶带,一头滚到地上,于是火蛟吐出的火球就打在树干上,嘭地一声将大树烧焦了一片,火星四溅。陆云却连打几个滚,虽然狼狈不堪,却逃了开去。
这个时候,董涵才在火光映照之中发现了树干上的一点闪亮。那是一块碎冰,被火蛟吐出的火球一烤,正在迅速融化。原来刚才火蛟甩尾打飞的东西就是这块冰,因为透明,所以董涵在昏暗的光线中竟然没有看清。
冻得坚硬的冰,带着锋利的茬口,虽然不如金属的刀片那么好用,但被火蛟大力拍飞,划过树干的时候也足以把好几层胶带割破。再加上陆云的竭力挣扎,终于挣开了束缚。
他很明白自己是个累赘,顾不得胳膊上的烫伤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就往远处跑。火蛟嘶叫着还要冲他喷火,管一恒却再次骈指一划,一道金光斩过火蛟的尾部,那条尾巴立刻像被砸断了骨头似的软软耷拉下来,而火蛟惨声嘶叫,一回头就是一口大火向他喷了过来。
管一恒的动作却比陆云要敏捷得多。他一边闪避,一边还用左手虚虚往地上抓。一层白色的霜墙呼地在他身前树立起来,正撞上火蛟喷出的火焰。轰一声霜气炸开,火焰也化为了无数细小的火星,而管一恒早往后闪出几步,绕到一棵树后。火星霜气打得周围树木上全是黑色的小洞,他却安然无恙。
“收灵术?”董涵脸色唰地变了,“叶关辰,你居然把养妖一族的收灵术传给了外人!”管一恒刚才所用的手法与叶关辰虽有细节上的不同,其本质却一模一样。只不过叶关辰收取的是草木之中的生机,用来给自己疗伤;管一恒收取的却是泥土之中的严寒之气,用来抵挡火蛟所喷出的火焰。
一个收取的是有生命的灵气,另一个收取的是无生命的五行之气。相比之下,管一恒的手法难度要低得多,然而董涵身为养妖一族后裔,怎么看不出来后者只是前者的初级版本,其本源根本同出一家。
叶关辰仍旧如同老僧入定,连眼睫都不曾动一动。倒是管一恒冷笑了一声:“你不是也教过周渊吗?”
“那不一样!”董涵脸涨得通红,愤怒得无以言表,“收灵术是养妖八法,我族的不传之秘!叶关辰,你这个叛徒!”
叶关辰依旧不言不动,只有结印的双手十指在缓缓变化,控制着绿色玉网逐步收紧。董涵的质问吼叫,他似乎根本听而不闻。
“叛徒?”管一恒冷笑,“如果洗清本族罪名也叫叛徒,那么倒行逆施,令养妖一族被人人喊打的人,又是什么?何况所谓养妖八法,归宗溯源,不过也就是灵力的不同使用方法罢了,与符箓法器并无不同。你能将解符之法教给周渊,关辰为什么就不能将养妖之法寻个传人?”
董涵一只独眼也变得血红:“传人?你姓管,既不姓关,也不姓董,你算什么传人!养妖秘法,传子不传女,传媳不传婿,不是外姓人能染指的!叶关辰,先祖的规矩,你竟然无视!”
叶关辰下垂的眼帘终于微微抬起:“养妖一族本无姓,董也罢,关也罢,不过都是赐姓。所谓流传,传的不是血脉,而是术法;继承的不应是妖兽,而应是驯妖之心。”他终于看向董涵,徐徐地道,“祖上的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结的手印就不得不停止了变化,岱委化成的绿色玉网向里收紧的速度便相应地缓慢了下来。
便在此时,董涵突然一拳打在自己胸口,噗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全吐在结印的右手上。
只见血渍仿佛什么活物一般,瞬间就扭动着钻进了董涵手心里,董涵猛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便有些发白。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手上的动作,五指一轮,一个鲜红的手印便从手掌中脱出来,嗖地冲向那绿色玉网,啪地一声就拍在网上。
这个手印与董涵右手所结的印一模一样,只是全由殷红的血雾组成,看起来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被三足乌喷出的太阳真火蒸发殆尽。
然而这血雾手印拍在玉网上,却像一只真手一般,猛地活动起来,抓住了玉网就向外一扯。只听噼啪之声不断,岱委所化成的大网,竟然硬生生被扯开了一个豁口。三足乌趁机从缺口处伸出了头,轰地一声,一条淡红色的火焰从鸟喙中冲出,直扫叶关辰。
这一道火焰颜色淡红,却不是因为它的温度低,而是一道白色火焰,染上了鲜血的红光。
“焚血助灵术!”叶关辰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
助灵术是养妖八法中最后一法,也是最少使用的法子。
其实控制妖兽本来就要消耗灵力,尤其是对未曾驯服的妖兽,几乎是要养妖人先用灵力控制妖兽全身灵脉,才能如臂使指。
然而助灵一术,却是在短时间内将大量灵力输入妖兽体内,助其攻击的法子。普通助灵术只是由养妖人输入灵力,后果顶多是透支灵力过于疲劳;而焚血助灵术,用的却是养妖人的心血。
别看董涵只是吐了一口血,但那是他自震心脉所吐的心头血,一口出来,连自己的寿命都要受到影响,其实是预支了福寿来求这一刻的强大,倒跟一些玄幻小说上讲的什么天魔解体大法颇为相似。
这一瞬间,三足乌喷出来的火焰等于它与董涵二人的合力,淡红色的火舌刚刚吐出来,四周的空气便因高温而扭曲,甚至连束缚在三足乌头颈附近的绿色玉线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缺口眼看着就变大了些。
对着这一道能令人立刻化为飞灰的火舌,叶关辰却纹丝未动。他非但没有跳起身来躲闪,反而把刚刚张开的眼睛又阖上了,十指微动,竟然一心只操纵着岱委重新化出几缕玉线来织补被撕开的缺口,对已经逼到眼前的死神却全然无视了。
一片耀眼的金光炸开,管一恒已经从十几米外冲了过来,悍然挡在了叶关辰身前。他双臂交叉在面前,结印的双手从天空之中引下无数的金线,如扇面般铺开,硬生生跟三足乌喷出的淡红色火舌撞在了一起。
董涵在推出鲜血手印之后便掉头就跑。三足乌已经发狂,喷出来的这道火舌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不要说成为攻击目标的叶关辰,就是火舌所及之处,周围数米之内的生物也将无一生还。就连董涵自己,眼下已经没有能够抵挡这太阳真火的符咒或法器,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他一边退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冲上来的管一恒,看到他竟然是要硬挡火舌,独眼之中顿时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三足乌喷出的这道火舌,只有蚩吻体内蕴含的北海玄阴之水才是相克之物,除此之外,倘若管一恒能聚集起足够的寒气,或者可以两相抵消。除此之外,无论用什么硬抗,都不能避免火焰四溅。
这可不是火蛟吐出的火球那么简单,被打散之后不过烧焦几块树皮草皮。太阳真火的高温一旦发散开来,足以将方圆数十米都变为熔炉。不管是管一恒还是叶关辰,都没有防护符咒或法器,因此管一恒将火舌撞散的时候,也就是他们被高温烧灼成两具焦尸的时候。
论对三足乌的了解,没有人比他更深刻了。董涵几乎是愉悦地想。没有蚩吻,没有腾蛇,没有马衔,如果叶关辰自己出手,或许能够聚集起足够的冰寒之气抵销这股火舌。但他居然完全放弃了抵抗,而任由一个刚刚学会聚灵术的管一恒来硬抗三足乌。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信任?但,假如信任错了人呢……
假如信任错了人,结果或许就是两个人一起--董涵的视野里充满了刺眼的金白色光芒,他脚下不停,嘴角却弯起了胜利的笑容--只要叶关辰和管一恒都完了,三足乌他自然还能收回来。到时候,三足乌,岱委,毕方和火蛟都在手中,还有谁能阻止他将三足乌温养圆满呢?虽然,温养圆满之后究竟会怎么样,他还没有仔细地去想……
脚底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董涵一个踉跄,伸手胡乱扶了一把。眼睛被亮光刺得睁不开,他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只觉得仿佛有什么细线一样的东西缠挂了上来,手和腿忽然就有些别扭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低头去看,但一片金色之中并不能看见什么,刚要试着再往前迈步,忽然呼地一声,有人从旁边扑了上来,一把将他扑倒,挥拳就打。
“陆云!”董涵眯着眼睛,从来人身上带着的一股烧焦气味中分辨出了是谁。这小子居然还没逃走!
陆云一言不发,翻到董涵身上,一手掐着董涵的脖子,一手挥拳狠打。他一条手臂都烧得不成样子,在地上一滚,许多水泡都被压破,血水直滴到董涵脸上。他却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样,一拳一拳只管打。
董涵双手都结着印,一时应对不及,脸上就狠狠挨了一拳。陆云下手刁钻,只冲着他瞎掉的那只眼睛下手,一拳就打得董涵疼痛钻心,几乎惨叫出来。
横竖此刻三足乌也跑不了。董涵心一横,两手同时放弃了结印,一把就抓在陆云受伤的手臂上。
已经被烧烂的皮肉被董涵硬生生撕下来一条,陆云疼得发抖,手臂上吃不住劲,肚子上被董涵趁机狠狠顶了一膝盖,将他从身上掀了下来。
“既然不走,那就别走了。”董涵喘着气,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结印向空中一招,火蛟拖着一截不好使的尾巴冲下来,一爪子就向陆云胸口抓来。
一线金光忽然在两根矮树枝之间亮起来,接着又是一根,然后是第三根,第四根……一根根细细的金线在树丛中草丛中闪亮起来,仿佛张起了一张巨大的网。火蛟才冲下来就撞在网上,那些金线仿佛有什么粘性似的,火蛟就像撞上了蜘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反而被粘得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