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堂的脑海里有一瞬的空白,像是正正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浪头拍了个满脸,思想都被水淹了。但对他造成冲击的,并不是“我喜欢男人”这五个字,而是沈识檐的态度。
他还在开着车,只来得及匆匆看了沈识檐一眼——依然挂着淡笑,圆圆的眼镜片后面,是平静又狡黠的眼睛。
沈识檐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他没有问孟新堂会不会觉得奇怪,也没有问孟新堂是否能够接受。他只是在征得了他的同意以后,将播放器换了一首曲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话头赶到那了,他便随便提了一提。
到了下个路口,孟新堂才终于体悟明白沈识檐那句随口之言的态度——这是我的爱情,不是什么大事,也和别人无关。
车内有音乐流淌着,是一首孟新堂没有听过的英文歌曲,沈识檐跟着轻哼,节奏缓慢,娓娓而来。孟新堂凝视着前方出了一会儿神,扭过头来轻声开口:“和男人谈恋爱,会很辛苦吗?”
低声的哼唱断了,沈识檐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看向他的目光中多少夹了些讶异。他撑起一只手,支在窗框上托着脑袋,思考了几秒钟说道:“还好,如果单纯就恋爱而言不辛苦,但是放在现实里,或许会生出很多不痛快。”
孟新堂的恋爱经验乏善可陈,更不曾触及“同性相恋”的领域。不过尽管超纲,他还是能在沈识檐简短淡然的描述中大致想象“他们”所要面临的世俗。
而差一点,要不是因为他从不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孟新堂就要问出下面的问题了。所以,你以前交过男朋友?那现在呢?
小胡同进不去车,孟新堂便将他的大越野车停在了路边。沈识檐下车以后,还顺手抻平了微皱的坐垫。他扶着车门,却没有要关上的意思。
“怎么了吗?”
沈识檐歪了歪头,又重新坐了上来。
“我还是想问你,为什么要问我刚才的问题?”
他们一路聊了很多,但值得沈识檐这样来询问的,恐怕只有那一个。孟新堂熄了火,有长谈的架势。
“只是猜想,你或许曾经辛苦过。”
他不信有人能生下来就是这种宠辱不惊、不惧外物的性子,沈识檐活得太洒脱,几乎是和年龄不符的洒脱。而他始终相信,一切性格、思想的形成都与一个人看到的、经历的有关,无论所见所历是喜是痛。
“倒也不算辛苦,我的恋爱经历不多,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去向天下宣告过,所以关于同性和异性的差别,体会不深。”沈识檐笑了笑,“不过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别致。”
孟新堂不解:“怎么?”
“很少有人在得知一个人是同性恋的时候,第一句话是问他辛不辛苦。”沈识檐始终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新堂觉得沈识檐这会儿的笑容不那么淡雅疏离了,脱了些仙儿,裹了些人情味。
“取琴的时候可以叫上我,我顺便帮你选好指甲和书什么的。”
话说完,沈识檐才真的下了车,还站在车头前面向他挥了挥手。
孟新堂坐在车里没动,他看着沈识檐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走远,偶尔同过路的邻居打个招呼。接着,视野里的沈识檐忽然偏了路线,拐进了胡同口的一家店。他偏着脑袋望了望,发现是家花店。
这个时间买花吗?
孟新堂自己对着自己摇了摇头,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
去取琴的那日依然是个周六,早上,沈识檐给孟新堂发消息,说是医院有事,昨晚没有回去,如果孟新堂方便的话,可以直接来医院接上他。
孟新堂驱车去了医院,院子里人很多,他转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上楼的途中他给沈识檐打了个电话,想要确认他们见面的位置,但没有人接听。于是孟新堂便自作主张摸去了他的办公室,没想到,刚从楼梯间拐出来,就听到了一阵纷乱的叫喊。
在那堆人群的中央,孟新堂一眼就看到了沈识檐。他没有穿白大褂,正被两男一女堵在那里推搡着,身后挡着一个红着眼的小护士。
“手术前你怎么不说要这么多钱?你们就是谋财害命!我看我爸本来不做这个手术就能好!”
一旁有医生护士一直在试图隔开那几个人和沈识檐,一面说着“请您冷静点”,一面解释着费用的问题。
“在手术前我说过了,后续治疗可能会花费较大,具体情况要看手术的实施情况和病人身体的恢复情况,”沈识檐抬起手,压了压一直皱着的眉间,“至于花费问题,都有明细,您觉得有问题可以去投诉我。”
说完,他回头对小护士说了句什么。小护士犹豫着看了看他,转身跑走了。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女人尖利的声音忽然响起,刺得孟新堂的耳朵都疼。
“我的态度很明确,治病救人。”沈识檐在这时掏出了手机,孟新堂看他的眉头更紧了几分,握着手机便要冲开他们往外走。
那伙人却不让,两只手伸出来,推着沈识檐的胸膛逼停了他。那女人的声音更大,似要让整条楼道都听见:“你手术没做好,害的我们要花那么多钱,你还理直气壮了哦?”
因为她这句话,那两个男人好像也被点燃了什么炮仗捻子,其中一个男人竟使劲给了沈识檐一下,沈识檐没来的及反应,没站稳,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