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衍便道:“全都妥当了。”
永安帝点了点头,又询问了一些兴庆宫修饰摆件儿等琐碎事宜,因笑道:“太上皇年高体迈,不爱走动了。修缮兴庆宫,也是为了给太上皇一个安心养静之所。所以这兴庆宫里头的一应事务,要贴合太上皇的心意才好。”
如此,他才能安安心心的搬到太极宫去住。
薛衍听永安帝此番话,附和了一回,又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说道:“这是东西两市玻璃铺子一年的收益。衍儿已经拓印了几份,分别送往各府中了。这是陛下的。随后还有今年一年的红利,也都送进宫中了。”
好久没听到这个消息,永安帝差点儿都把这事儿给忘了。见薛衍拿来账册,他便示意一旁伺候的太监接过来,放在桌案上。且不细看,仍笑着问薛衍道:“这一年的收益大概不少罢?”
薛衍说了个数字,旋即又说了个数字,仍笑回:“这是陛下能分到的。”
永安帝闻言,不觉一惊,脱口说道:“怎地这么多?”
“不算庄子上给宫中各宫各苑换玻璃的数目,只说这玻璃铺子和另外几个铺子在东西两市开张以来,京中各官宦人家竞相追捧,皆以此替换了窗纸。那些玻璃摆件儿也很是炙手可热。之后消息传到各州府,母亲又趁便将这些分号也开到了各州府。再加上京中很有些胡商对此颇为稀罕,也都买了不少回国贩卖,这么一来一往,都更多了。这还只是今年忙于在各地建分号,客源不怎么稳定的缘故。待明年恐怕收益会更增添几倍才是。”
不过过了这两年后,市场日趋饱和,这收益也就随之稳定下来了。
永安帝将御案上的账册翻了几页,暗暗咋舌道:“只不过是几间铺子罢了,没想到这收益竟如此丰厚,且快比得上朝廷赋税的一半儿了。”
“那是因为今年年景不好,朝廷为了宽济百姓,蠲免了很多州县赋税的缘故。等到明年年景好了,这点银钱也就不算什么了。”薛衍笑眯眯回道。
君臣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直至午膳时分,永安帝带着薛衍又至太极殿陪太上皇吃过午膳,这才放了薛衍出宫。
五日之后,几永安二年腊月初十,宫中诸事妥协,永安帝与魏皇后亲自主持太上皇迁宫之事。
是日,退位之后在永安帝幽居两年多的太上皇将迁宫至兴庆宫。
长安城内,自太极宫承天门至兴庆宫九仙门这一路的官道上皆已戒严。各坊门紧闭,唯有戍卫长安城的御林军在官道两旁持着兵戈静静侍立,冬日暖阳高悬在空中,散发出惨淡的光芒。反射在御林军身上的明光铠和刀戈锋芒上,越显出杀气凛然之色。
宽敞寂静的官道上,一队队的宫俾太监或捧或抬,将太极宫内太上皇常用之物搬至兴庆宫。长长的队伍比肩继踵,这边已进了兴庆宫,那边还未出太极宫,如此周折反复,欲添忙碌。
这一日的搬家整整持续了六个多时辰,自天明五鼓至夜间宵禁之后,仍未断绝。住在永兴、安庆与大宁坊的百姓们听着坊外官道上车马喧阗之声,夜间感受着外头烛火通明,恍如白昼的景象,深刻的感觉到朝廷的天,又一次变了。
不过这次是变的愈发明朗了。
自今日起,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质疑永安帝的帝位是杀兄轼弟,逼父让位而来。
而在太上皇搬离太极宫后,登基三年的永安帝,终于在太上皇的亲自督办下,于太上皇迁宫兴庆宫的十二日后,也就是大褚二年腊月二十三这日,名正言顺的迁入了太极宫。
这一日的搬迁,亦在大褚的历史上,添下了浓重的一笔。它意味着显德朝在朝廷中的影响终于消散殆尽,励精图治的永安朝,浓妆摩擦,再无羁绊的登上朝堂。
迁宫之后便是年下,朝廷开始封笔。因有两代帝王迁宫别居的大事在先,颜钧集回京叙职却无结果的小事,也就无人在意了。
转眼便是腊月三十,因这一年太上皇刚刚搬进兴庆宫,兼又深知民间乔迁尚有亲朋好友登门道喜,太上皇年纪越老,越发喜欢热闹喧阗。便同太上皇商议道:“既然元月初一的大朝会要在太极宫操办。今年除夕的家宴,便在兴庆宫罢。也是贺我乔迁,搬至新居的意思。都是自家人,坐下来热闹一晚上,也就是了。”
永安帝正感念太上皇别居迁宫之恩,闻听太上皇这点小要求,岂有不允的。不但立刻答应下来,亦且连除夕这日的皇宫赐宴都放在兴庆宫了。美其名曰:“父亲既喜欢热闹,便叫满朝文武也都热闹一回罢。”
却不知永安帝此举,一则是哄太上皇高兴,毕竟太上皇乍然从太极宫迁出来,亦是交出权柄的意思。倘若只身幽居兴庆宫,恐怕会生寥落凄清之意。二则也是显摆显摆自己的仁孝贴心。
要知道为了修缮兴庆宫,让太上皇住的满意。永安帝不但花光了自己的内库银钱,甚至从国库中拨出几十万贯,又有卫国公府无偿献上的玻璃青砖琉璃瓦等物,再加上太上皇自己也出了一部分梯己,最终才建成了这么一座兴庆宫。
虽然未必比得上洛阳行宫之骄奢堂皇,但是精巧别致,舒适安逸之处,也是太极宫等宫室皆比不上的。
叫这些朝臣们趁着除夕夜宴的工夫瞧一瞧兴庆宫,他们就知道自己绝对没有怠慢太上皇的意思了。
永安帝纵然心理素质强悍,可杀兄轼弟夺取帝位而不在乎请示如何毁誉,可若是情况允许的话,他也想要个好名声。
而叫太上皇亲口承认他的仁孝之举,便是再好不过的。
这么想来,倒是与太上皇想要热闹一番的心境不谋而合。于是父子两个当即计议已定,除夕皇宫赐宴,便摆在兴庆宫了。
届时不但有贺太上皇乔迁之喜,更有太上皇弹奏琵琶,永安帝亲舞擎王破阵之曲。
以此来表达天家父子无嫌隙,骨肉血亲其乐融融。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永安帝不但无耻的下旨叫太子和一众儿子跟着演练此舞,更是将与此毫不相干的薛衍也绑了进来。
并且言之凿凿的说道:“父亲最喜欢你,待你比之太子、青鸟这些亲孙子也不差什么。圣人不是说彩衣娱亲为孝。既如此,你这也是为太上皇尽孝。既是尽孝,你为何要推三阻四,难道你对太上皇不是真心孝顺吗?”
薛衍看着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永安帝,只能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
☆、第五十章
作为大褚皇朝以军功起家的皇亲国戚,薛衍耳目濡染,自然是会跳擎王破阵乐这支曲子的。太子和卫王更不必说,所以到了除夕夜宴这这一日,永安帝果然领着一众子侄在堂前执戈握盾,太上皇也十分兴头的横抱琵琶,弹了一曲《擎王破阵乐》。
不过场中舞蹈者,除了永安帝这个经年打仗,且运动细胞颇为和谐的原创外,余者跳的皆是松松垮垮,比不上去岁年夜宴时,真正历经沙场的将士们跳的有气势。
但永安帝这番想要的,也并非是兵者肃杀的气势。又有一干臣子度陛下心意,在旁不断称颂天家和睦之情,众文臣武将眼见着上首的陛下和太上皇笑的合不拢嘴的模样,心下了然。
酒过三巡,太上皇手持酒樽,突地便向左仆射裴籍笑道:“裴三,依你所见,我这兴庆宫如何?”
除夕赐宴之前,诸位臣工已至太上皇新搬迁的兴庆宫。在两代帝王的带领下,穿林度水,阅鸟观花,将这座太上皇养老的宫室略略游了大半。饶是众位臣工曾见过前朝豪奢之景,却仍旧觉得这兴庆宫在薛家世子的主持修缮下,仍有惊人骇目之处。尤其是通了地龙的后花园内虽是寒冬却始终温暖如春,百花绽放的春景,以及园内一座白玉玻璃亭和宫室后头的人造温泉,更是让人啧啧称叹,以为巧夺天工。
裴籍闻听太上皇垂问,当即撂下筷箸,笑眯眯回道:“自然是巧夺天工,别说是太极宫比之不及,恐怕连历史上文人墨客竭力称颂的阿房宫,都要逊色了。太上皇好福气,可在兴庆宫安享晚年,可见陛下对太上皇孝顺备至。薛世子也是极为用心的。”
不过裴籍口内这么说,心下却是不以为然的。太极宫纵然比不过兴庆宫奢侈舒适,但却是帝王所在之宫室。意义当然不一样。何况永安帝使计策诱哄太上皇迁居别宫,修缮一座比太极宫更安逸堂皇百倍千倍的宫室给太上皇养老,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否则他又该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呢。倒是薛世子……小小年纪,手段很不一般啊!
裴籍饱含深意的看了薛衍一眼。
大褚建国十余载,自永安帝登基后,不是霜灾就是旱涝,在有心人看来,这自然是上天不认可永安帝杀兄轼弟,撺掇皇位,所以降下天罚的缘故。
因此饶是永安帝自登基后勤政爱民,削减赋税,但朝野之中仍有许多人暗中存有非议,以为永安帝不是天命所归。再加上太上皇退位让贤之后,迟迟没有迁居太极宫,朝中显德老臣一脉自然以太上皇马首是瞻,所以永安帝这个皇帝当得就越发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