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淳本就不甚聪明,前头又叫高贵妃宠坏了,如今虽算是迷途知返,到底本性不是个长于心计的,母子两个果然叫玉娘算准了。
便如玉娘预料的一般,听着这话,景淳便先疑心到了陈淑妃母子身上,先将玉娘所言所行与高贵妃学了,又道:“儿子叫父皇关着的这些日子也看了些书,不敢说懂事了,却也比从前明白些道理。那昭贤妃所作所为也太大方了,倒真配得上个贤字,可她要真贤,又怎么肯欺压到李氏与母妃头上?故此她这回定是自示清白,是在与我们说,景明那事不是她作为,不然平白将儿子放出来与她作对吗?”
高贵妃倒也肯信大儿子,且她心上也隐约觉着,昭贤妃那个狐媚子这样得宠,若是那香囊当真落在她手上,只消她拿着香囊去乾元帝跟前哭几声,便能将她治罪,又何必那样麻烦地去害景明性命,事后还要做这许多事,岂不是自寻烦恼?
可若不是昭贤妃,那只能是陈淑妃母子了。可大殷朝立储,以嫡以长。皇后李氏无有嫡子,长子景淳叫乾元帝关得那样一关,离大位就远了,那么下头就是他皇次子了,再往下才是景明,害景明与陈淑妃母子又有什么好处?以他们母子的狡猾,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来?
又说乾元帝将景淳从圈禁处放出来,高贵妃知道了固然喜极而泣,说完别情,自是自掏腰包叫了许多景淳往日爱吃的菜来与景淳接风。而陈淑妃那里却是怒气勃发,在景和的面前砸了许多东西,冷笑着与景和道:“果然是个聪明的。”
☆、第195章 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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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思想宝宝之母扔的一颗地雷。
ps,抹泪说,这是阿幂熬夜写的,
景和打小儿便叫陈淑妃教导着立下了大志,不与高贵妃母子争一日之短长,把眼光放得长远些,左右中宫无子无宠,一般儿都是庶子,哪个能做得太子登上皇位只凭个人本事。他母子二人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了十数年,慢慢地陈淑妃颇有了些贤名,都说她是个安分老实的,连着他在前朝与博士们面前得了些贤名,若是长此以往,他们母子的赢面比高贵妃母子多上许多,可偏有了昭贤妃。瞧着这几回出手,大半是他们母子出击,昭贤妃那里忙于化解,可仔细想来,回回都叫她避了过去,不独避了过去,还能因势利导地得了好处去。
这回也是一样,将景淳放出,真好算是神来之笔。景淳已有了暴戾的考评,又是叫乾元帝亲自圈过的,除非乾元帝儿子死剩他一个,不然与大位是无缘的了。他在掖庭与在外头,又有多大分别?以景淳的脑子,在掖庭还能安安分分地不惹事,到得外头多半儿就成了旁人手上的一把刀,这人自然是她昭贤妃。
如今回头再看,只怕是自家与高贵妃的谋划一早就落入了她眼中。她故意装作不知,按兵不动,只等着自家与高贵妃动作,好寻机发难。旁的且不说,看陈女官之死便知,不独广明殿,便是昭阳殿怕也早有了她的人。若是只将陈女官杀死,许还不能叫高贵妃母子那对蠢货将眼光放在他身上,如今她凭又来了这一出,如今的高贵妃母子泰半已疑心了他,
景和微微一叹,心上很有几分惋惜懊恼:“母妃何必生气,这回是没想到她狡黠若此,算是儿子错了,只是来日方长,又何必急在一时。”陈淑妃瞧着景和冷淡的模样,不由自主想起他那回要与昭贤妃联手的话来,满心认为景和依旧不肯死心,愈发地不甘,恨声道:“这个贱人,你做不得皇帝也就罢了,你若是能做得皇帝,万氏就是她的下场。”万贵太妃所住的清凉殿,冬凉夏暖,真是好享受!景和听着这句话,眉间略跳了跳,抬眼对陈淑妃看了看,却是没接口。
又说景淳虽出来了,可景明的情势却是日渐危急,太医用药施针也算用心,可景明满身的红疹发不出来,就是从前发出的那些,如今也隐了下去,烧得人都糊涂了,满嘴地嚷着:“儿臣日后听话,父皇别恼了。”又口口声声地叫着母妃与哥哥,情状甚是可怜。广明殿中服侍的看着景明这样知道景明是不成的了,更知道若是皇三子没了,广明殿中这些人只怕一个也活不成,自家都是生死难料,哪个又有闲情去同情他,连着照料也不大上心了,只扔着景明一个躺在那里满嘴胡话。
病发的第十一日上景明亡故了,年不过九岁,因是痘症没的,莫说停灵了,连着尸身也不能留,当日连着景明寝殿中所有细软摆设统统一把火烧了,竟连个念想也没给高贵妃留下,直将高贵妃心疼得躺了三日才能起身。
消息传到乾元帝这里,从前再厌着景明心肠狠毒,如今年幼夭折,乾元帝哪有不惋惜的,也郁郁了两日。又因高贵妃是乾元帝东宫时的老人,虽早已厌倦,却也不好说是全然无情,听着高贵妃因景明之死躺倒,乾元帝也亲自往昭阳殿走了遭,安慰了高贵妃一回。说来高贵妃这人有千般不是,可爱子之心却是半点也不假,怨恨着乾元帝待景明无情,将锦被盖在脸上,无论乾元帝说什么,总不肯接一句话。
乾元帝不过是看在从前的份上来与高贵妃说几句话,见她不肯理人也就罢了,只与守在一旁的景淳道:“如今你弟弟没了,你母妃伤心在所难免,你是你母妃的长子,好生照料你母妃就是你的孝心了。”
景淳嗵地一声,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抬头盯着乾元帝道:“景明如何得的痘症,还请父皇细查。”景淳比之从掖庭出来时更瘦了些,两腮凹陷,愈发显出一双大眼来。乾元帝叫这双眼一看,不由自主地皱了眉,轻声道:“景明也是朕的儿子,他没了朕不心疼吗?你与你母妃只管放心,若真是有人暗动手脚,朕一定还景明一个公道。”牀上拿被子蒙着脸的高贵妃听着这句话,身子仿佛动了动,到底还是没将被子揭开。
说来自景明夭亡,不管是同情的还是瞧高贵妃笑话的,往昭阳殿走的人没断过,就是李皇后也亲自来了遭,高贵妃一概托病不见。今日乾元帝前头才从昭阳殿离开,高贵妃便坐起身,遣柳海往合欢殿请昭贤妃过来走一遭。
金盛珊瑚等人以为高贵妃才死了儿子,只怕失了常性,从前玉娘亲自过去吊唁时不见,这会子巴巴地遣人来请,万一她因丧子癫狂做出什么事来,悔之晚矣,都劝着玉娘不要去。玉娘却有个计较:因有景淳在,高贵妃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穷途末路,再不能与她拼个鱼死网破。倒是不去的话,只怕就要叫人以为她做贼心虚了,因此执意要去,众人劝阻不住。
因景明死得可怜,如今的高贵妃脸上已现出老态来,看着昭贤妃一身浅淡地从殿外进来,依旧雪肤花貌的美人模样,再想自家如今的模样,不免灰心丧气起来,也不与玉娘客套,斜了眼儿与玉娘道:“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从前几番得罪你,你这回怎么肯替我儿说话?我从前竟没瞧出来昭贤妃竟这般宽宏大量,圣人一般。”
玉娘听着高贵妃这几句,倒是叹息了声:“痘症之险贵妃不知道吗?我想着有皇长子在眼前,你也好受些。说句贵妃不爱听的,今日的皇长子又能碍着我什么?”说来高贵妃能得乾元帝十来年宠幸自然不是只凭着美貌,心机手段也有些的,不然未央宫中美人儿不少,如何就她出了头?因此玉娘深知,陈女官之死与替景淳求情这两桩也未必能全然打消高贵妃的疑心,是以在高贵妃问出玉娘为何肯替景淳说话时,玉娘丝毫也不惊讶,反趁机直说了景淳日后不能出头,她何必不做个好人的话。这话听着虽刺耳却也是实情,却是能直击中高贵妃心思。
果然看着高贵妃黑黝黝地眸子死死看了玉娘一眼,静默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皇长子不碍着你什么,那皇次子呢?”高贵妃如今脸色惨白,眼角满是细纹,忽然展颜一笑,不独不见娇媚,反先出几分诡异来。
玉娘听了这句才放下心来,径自在高贵妃牀前的锦凳上坐了,缓声道:“贵妃这话我不明白。”高贵妃抿唇盯着玉娘看,她如今已深信景明遇难不是昭贤妃的手脚,那么余下的也唯有陈淑妃母子了。如今皇后复归,陈淑妃又有个将要成年的儿子在手,可她早已颜色尽失,复宠无望,只凭她一人之力要翻身自是千难万难。她不能复宠也就罢了,可景淳被冤之恨,景明丧身之仇却是不能不报。
高贵妃将身子前倾,对着玉娘笑道:“贤妃知道清凉殿么?前朝的万贵太妃在那里礼佛。万贵太妃在前朝也如贤妃一般,后宫粉黛无人能与她相争,可咱们的圣上一旦登基,便请万贵太妃迁往清凉殿。清凉殿在冬日可说是滴水成冰,夏日么赤日炎炎。可真是个好去处。”
听着高贵妃这番阴测测的话,玉娘连眉头也没动下,只将高贵妃看了眼,站起身道:“贵妃累了,满口的胡话,你们好生照应着。”说毕拂袖而去。
高贵妃虽有心与玉娘合作将李皇后与陈淑妃都拉下来,可若是玉娘一口答应了,她倒也会不安,怕前头那些事都是玉娘设的局,要诱使她为她所用,看着玉娘头也不回地去远了,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些笑容来,慢慢地将搁在胸前瘦如鸡爪的手举在眼前握成了拳:“李氏,陈氏。”
昭阳殿前地势广阔,别处的微风到了昭阳殿这里风力也会加大,何况今日的风本就大些,玉娘才从昭阳殿出来,刚走下汉白玉的石阶还不及上肩舆,就有一阵风吹来,在玉娘身边旋得几旋,将玉娘的裙袂吹得仿佛临风起舞,这情景倒像是她头一回到昭阳殿来时叫高贵妃故意为难罚她在这里站着,还是景明过来看见与她解了围。
说来景明之死虽不是玉娘亲自出的手,可玉娘明知着景和下手,不独不阻止,反而乘势而为,从中取利,实情说来景明是死在她同景和两个的手上,这回想起往事,玉娘多少有些动容,略站了站,才上了肩舆。太监们看着玉娘坐稳,这才抬起肩舆,晃晃悠悠地去了。
肩舆才行得不久,玉娘就听着一侧有人道:“儿臣见过昭母妃。” 玉娘循声看去,却见景和脸上微微带些笑容,垂手而立。玉娘颌了颌首,正要叫肩舆继续前进,景和已道:“景明是个好孩子,昭母妃你说是也不是?”语声淡然,还带些从容随意,仿佛说着今儿天气不错,由此可见景明的一条性命在景和眼中仿佛草芥,便是心冷如玉娘听着这样的语气,再看景和年纪,也觉着心寒,不由语带讥刺道:“你也知景明是个好孩子?”
景和微笑道:“儿臣自然知道。莫非您不知道?”这话便是说玉娘与他一般人,哪个都别说着哪个。玉娘做了个手势,肩舆停了下来。景和见玉娘的肩舆停稳,这才走过来,探出一只手在玉娘肩舆的扶手上轻轻扶住,将玉娘仔细看了眼,轻声道:“母妃叫你站你就站,我不叫你起来,只怕你还得跪下去。”
这话没头没尾地,可玉娘一听就明白了,这些话是景明头一回见着玉娘时说的,原是寻常,可这时从景和这样的人口中缓缓说出,若是玉娘胆小些,只怕就要叫他吓着了。
玉娘黛眉微微一蹙:“想来景明是拿你当着好哥哥才与你说这话的。”景明将手从玉娘的肩舆上挪开,直了身子道:“景明与母妃说这话时也是一片天真。”
☆、第196章 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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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与玉娘说话时姿态和语声都很是恭敬,可说出的话却是叫人觉着阴测测的,饶是玉娘这般镇定的人瞧着景和也仿佛是瞧着一条吐着信子斑斓的毒蛇一般,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寒意。
只玉娘自沈家遭巨变后,这些年来早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她一哭一笑,一喜一怒,都是做戏,便是这回心上对景和排斥,脸上也依旧带着些温柔:“景明若是地下有知,见他二哥哥待他这般有了解,也必安慰。”
景和听着玉娘这句,不由一笑,他原本就生得秀丽犹如女子,这一笑,更是眉目潋滟:“若是父皇了解了昭母妃的性情,想来更会欣慰。”这话是说玉娘在乾元帝跟从来都是带着假面,若是乾元帝知道他心爱的昭贤妃是个老谋深算,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又会如何?是宠爱如前,还是翻转脸皮?依着乾元帝那般自恃聪明的性情,多半会恼羞成怒。
玉娘哪里将景和这些话放在心上,这景和虽是聪明,只可惜从前是长在陈淑妃手上,眼界上还是短了些。要知道,无论是后宫争宠,还是诸位之争,从来不在妃嫔或兄弟之间。而只在一个人身上,那便是皇帝。
天下的规矩都在皇帝手上,他说你对了,错了也是对了;他说你错了,对了也是错了。踩下旁人你就上位了?有这念头的真真可笑可叹。皇帝不觉得你好,踩下哪个都无用;皇帝不觉得你好,你联络了多少人也是无用。除非你如同当年的唐太宗一般,能做到杀兄屠弟,以兵权威凌唐高祖,不然做甚都是白费。
是以景和到玉娘面前或是示好或是警示,玉娘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再有这回景和看似在警告玉娘要去乾元帝跟前检举她,可实情上一个庶子跑去和父亲说,一个极得宠爱的非生母品性如何不好,莫说父亲会不会听这个庶子的,便是从此冷淡了那个庶母,前去报信的庶子就能得了好?便是寻常人家也是不能,何况皇家。一个皇子时时盯着个年轻的庶母,固然那庶母名声上也有妨碍,指不定就要叫皇帝厌弃,那个皇子就能脱身而出?做梦罢了。
景和眼界上短了些,那是一半是因着陈淑妃的教养,一半是年纪还小的缘故,若是再过个数年倒是个可怕的。可论起聪明手段来,却还是出色的,在他一心望着大位的时候,怎么肯做这样两败俱伤的蠢事。
故此玉娘听着景和说了这番话,反笑了,与景和道:“你怎知圣上不知我性情?”当皇子臣子的,固然要体会上意,可明晃晃地说着我晓得你心中想什么?无异于自寻死路。
只这一句话就叫景和退开了两步,玉娘似笑非笑地看了景和一眼,轻轻一跺脚,太监们便将肩舆抬了起来,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