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听着唐氏这话,只是摇头,其中虽不好说没昭贤妃的手笔,可只怕是自家要与赵腾结亲,先招了乾元帝忌讳。等到唐氏再将人往宫中这么一领,乾元帝自以为唐氏要将两人送做堆,不肯答应也是有的,昭贤妃至多是在其中顺水推舟了回,她还要在乾元帝跟前扮好人呢。
李源到此也是十分懊恼,只觉得自家老了,这样简单的事儿都不能看明白,以前竟还以为这是一招进可攻退可守的妙棋,却忘了乾元帝多疑,更忘了沈如兰的下场。
说来婚姻一事上,所谓的赐婚,也不过是看着两家有意,当皇帝的趁人之美罢了。若是臣子们自家不肯,皇帝也做不得主,万没有随意赐婚的理。乾元帝拿着李琅的终身说事,不过是要自家知道他十分不喜欢。可自家真要不肯答应,乾元帝也拿着他们无可奈何。只如今护国公府与皇后都不得圣心,再不肯顺着乾元帝心意叫他出了这口气,还不知道乾元帝要怎么折腾,只怕日后阿嫒的日子更难过,想了半刻,终道:“罢了,答应了罢。那孩子虽没什么出息,到底还算个老实的,不会欺负了阿琅。”唐氏听着李源这话,眼中簌簌落下泪来,不敢恨乾元帝,却将玉娘恨个咬牙。
李源与唐氏虽答应了,李琅听着她皇姑父竟要将她许配与旁人时,却是不肯顺从。
说来,李琅原先对赵腾也无可无不可,只要替祖父祖母分忧罢了,可自叫唐氏带着见过赵腾一面之后,竟就上了心。说来赵腾虽不是面目俊美,也是英挺过人,当日李琅见着他时,赵腾恰是一身戎装,在未央宫中通明的烛光中,黑甲红袍,恍如战神一般。李琅说来也是将门出身,又正当少艾,见着这个模样,芳心暗动起来,不想才过了两日,竟是说皇帝姑父要亲做媒人,说的并不是赵腾,一时情急就对着唐氏哭道:“祖母不是说是他的吗?如何换成了这个人,阿琅不要。”
唐氏听着李琅这句,脸上顿时白了白,将李琅盯了眼,压低了声儿问:“若是从前那个你就心甘情愿了?”李琅自幼父母双亡是在唐氏身边长大的,与唐氏甚为亲近,并不怎么怕这位祖母,涨红了脸慢慢点了点头,眼中落下泪来。唐氏手上一抖,帕子都险些握不住,一句话也没说,抖抖索索地出去了,直回到自家房中才落下泪来,懊悔着不该将李琅带到宫中,叫她入了昭贤妃那个狐狸精的眼,又叫赵腾入了她的眼。只是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了。
李琅看着自家祖父与祖母竟是要答应这门亲事,心上委屈,虽没哭闹,也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露面,连着送进去的饭食也不大肯吃,只略动几口就送了出来。唐氏素来怜惜这个孙女,看她这样,哪能不心疼,也陪着一块儿哭,只说是:“你这孩子是要剜我的心啊!那赵腾有什么好?!一年到头阴着脸,跟谁欠了他一般,你也不过就见了他一面,叫哪只鬼迷了心就这样糊涂起来。”李琅在里头只不说话,唐氏也拿她无可奈何,唯哭而已。
李源见老妻孙女这样,更是后悔不该起了心思,以至于自家弄自家。
因着这一出,护国公府这个年过得混乱,以至于昭贤妃的姐姐姐夫忽然回了老家也没引起护国公注意来,到得李源想起这事时,已过去了一个来月。倒是高鸿与陈淑妃的人都缀了上去。
又说月娘虽与齐瑱上了路,奈何她是堵了一肚子气的,又怎么肯安心太平。一路上打着承恩候府的牌子,虽也有驿站可住,可架不住月娘故意生事,上了鱼要吃鸡,烧了猪肉嫌柴,给了羊肉嫌膻,回回闹得人仰马翻。齐瑱起先还忍耐,过得几日,实在忍不住,说了月娘几句,月娘便横眉立目地与齐瑱对上,只冷笑道:“我知道你看我很不入眼,一心想着你那翠楼。倒不知道那翠楼是个什么样的天仙,叫我们齐大才子竟是背着父母妻子就将人踅摸上了,哦,不是你自己踅摸,是我哥哥送的,你们真是一对儿好郎舅!”齐瑱听着这样的村言村语,脸上顿时紫涨,指了月娘道:“不可理喻的村妇。”拂袖而起。
月娘这里只图一时口舌之快,却不想这话就叫人听了去。这话陈淑妃的人听着还没什么,无非是叫人知道昭贤妃的姐夫瞧不上昭贤妃的姐姐,没知会父母妻子就纳了个小妾,虽也算是行止不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倒是高鸿接着来信时,险些将信纸都扔了出去。
旁人不知道翠楼,他还不知道吗?正是他引了翠楼与谢显荣看见,谢显荣当时的模样儿,高鸿还记得清清楚楚,那般沉静的一个人竟是当场站了起来,盯着翠楼眼也不眨,次日就将人买了回去。而翠楼与卿卿的信中也提过谢显荣待她甚好,冯氏也是个宽厚的主母,从不吃醋,怎么这没过一年,翠楼就成了谢显荣妹夫的小妾?这真真是有趣了。
虽说世家贵胄之间彼此赠送侍妾的也多了,可谢显荣,从来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这些日子在吏部,一丝错漏儿也没有。从前提起谢显荣来,还有人说他是个裙带官儿,如今看还有谁笑,提起谢显荣,倒是都要夸一句稳妥的。要是将他把自己的小妾送给自家妹夫,以至于妹妹与妹夫失和的消息传到外头去,也算是个笑话了。且自家哥哥姐夫闹出了这等丑事,昭贤妃的脸上也不光辉。
高鸿一时喜心翻倒,捏着信到了外书房,叫了幕僚们过来,要与他们商议如何将消息传扬出去。
其中一位幕僚,年将五十岁,生得丰肥身材,方面大耳,颌下几缕稀疏的山羊胡子,偏又姓个寿,唤作寿石生。寿石生眯了眼道:“东翁,以在下的主意,这消息倒是请东翁忘了罢,万不能传扬出去,更不好拿到昭贤妃娘娘跟前去说。”高鸿听着这话,十分不解,只道:“寿先生何出此言?”
寿石生掂着长须道:“论起美貌来,贵妃娘娘当年可称国色,论起资历来,贵妃娘娘只比贤妃深的,论起聪明来,贵妃娘娘也不比昭贤妃差,如何贵妃娘娘十余年没拿下的,昭贤妃两年就拿下了?”
这话说得高鸿脸上一红。高贵妃昔年也同李皇后斗过,要抢李皇后手上的宫权,可别说抢过来了,便是协理宫务也没捞着。倒是合欢殿这位昭贤妃,不声不响,只不过两年出头,不独坐上了妃位,连着宫权都握在了手上。虽乾元帝命陈淑妃协理,可以陈淑妃那性子,最是胆小怕事又怎么肯出这个头去。是以这宫权就在昭贤妃手上握得牢牢的,隐隐有副后之势,未央宫上下都以昭贤妃马首是瞻。
前后一对比,高鸿又愧又羞。寿石山看着高鸿脸红,就又道:“这事儿便是传扬开去,也不过一时谈资罢了,若是谢家狠些,将那个翠楼送到庙里去,只说是这翠楼在中裹乱,将她发卖了或是送进庙里去,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东翁也莫忘了,翠楼是东翁引与谢侍郎的,昭贤妃岂会不疑心在东翁身上?昭贤妃是肯吃亏的人吗,到时东翁又待如何?”
高鸿便皱眉说:“那依着先生的意思,竟是要放过这事去?”虽知寿山石说得有理,到底不舍得放过这样一个把柄。寿山石掂着长髯微笑道:“非也,非也。”
☆、第143章 攻讦
作者有话要说: 高鸿听着寿山石一忽儿不叫他将谢显荣齐瑱郎舅易妾的事传扬出去,一忽儿又说着这事也是个把柄不禁疑惑起来。寿山石把双眼一眯,笑嘻嘻地道:“在下觉着东翁不妨上一本,直言殿下并无过犯,不应将宫务置于贤妃之手,以至宫闱不正,上下失序,请圣上归权与殿下,使椒房正名。”
高鸿不想寿石山忽出此语,因这人来他归德将军府也有两年有余,往常只是笑嘻嘻不出意见,偶尔有些言论,也是从众者多,今日忽出这等惊人言语,高鸿自然疑惑,皱了眉道:“先生胡说了。咱们圣上的脾气有些执拗,他定了的事儿不爱人多嘴。只怕这本上去,连着我都有不是。”
寿山石又将长髯一掂:“非也,非也。咱们这一本看的是昭贤妃,东翁与护国公府素来不睦,贵妃与殿下也不和。连着东翁与贵妃都要为殿下张目,一贯儿贤良的昭贤妃又该如何?便是圣上不答应,与贵妃娘娘也无关碍。”
虽此本上去,乾元帝大半不能喜欢。可连着高贵妃的娘家人都替皇后张目,护国公才吃了两个大亏,也不能坐得定,必然会有动作,到时昭贤妃就是众矢之的。若是把着宫权不肯放,便在满朝上下眼中坐实了是个贪恋权柄,野心勃勃的奸妃,如今乾元帝宠她还不觉得什么,一旦宠衰爱驰,再想起这桩来,也是个要命的错漏。可若是昭贤妃轻易松了手,便是露了怯,以昭贤妃如今之盛宠,盯着她的还怕少了吗?只消她露一些破绽出来,多的是吸血之蝇扑上去。
高鸿听着这番话,想了半日,脸上也就笑了,左右如今自家妹子已失宠,大外甥也进了掖庭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出来,论年纪,论宠爱都不好与昭贤妃比,便是身份,一个贵妃,一个昭贤妃,也是并驾齐驱。自家是争不过了,唯有皇后,只消宫权在手还是好与昭贤妃斗上一回。若与昭贤妃相斗,自家妹子没多少胜算,可若是与李皇后相比,自家妹子可是稳稳压了李皇后将近二十年,若不是当时西北一役折了护国公世子,皇后之位还不定是谁家的。高鸿想在这里就做了个揖,只说:“先生高见,还请先生执笔。”
(上接作者有话说)
寿山石自到归德将军府充做幕僚,冷眼里先将高贵妃与高鸿品评了番。先是高贵妃在未央宫中十分得意;而高鸿弟兄两个依仗着贵妃的势派也是如鱼得水,一家子得意非常。彼时他若是开口,不过是锦上添花,显不出本事来,故此只做个应声虫。到得贵妃失势,大皇子叫幽禁,高鸿弟兄两个也渐渐举步维艰,便要寻个机缘出头,好显示出自家本领来。
也是机缘凑巧,高鸿这里要拿着无关紧要的私德去攻讦谢显荣,实在见识短浅。一来,妾通买卖,赠妾之举古来不绝与书,绝缨会还成美谈,谢显荣赠个妾与自家妹夫,虽不太好听,也无伤大雅。二来,谢显荣才将小妾赠与自家妹夫就叫人揭发,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了人,承恩候府叫人盯牢了。若他是昭贤妃,必要拿着这事儿发难,在乾元帝跟前哭诉委屈,到时白将这个把柄折了,倒不如先缓一缓。若是日后有机缘,拿出来火上浇油一番也好。若是没机缘,白折了这个把柄也不可惜。
是以寿山石就给高鸿出了这些主意,又把利弊一说,高鸿也不是个蠢货,果然喜笑颜开,当时首肯。
到得次日,归德将军高鸿果然一本奏上,请问皇后殿下安,若是殿下安,君臣有份,上下有别,贤妃不应窃据宫务,使宫闱失序。
这本一上,护国公自是吃惊非小,这高贵妃可是与自家女儿斗了十七八年,从来不肯让人的,这会子如何肯替女儿出头?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高贵妃与自家女儿一般都叫昭贤妃压得动弹不了,高鸿这一本便是所谓同仇敌忾,只是事涉自家,还是不开口的好。
谢显荣也想不着高鸿忽然发难,因看左右同僚都看着他,忽地福至心灵,上前出列道“高将军所言,臣以为大义。”
乾元帝叫高鸿一本奏得心上火起,又见谢显荣出列,竟是一口应承了高鸿所言,当时就要发作,脸上青了青,只问:“谢卿以为大义?”谢显荣就道:“高大人与臣一般,高大人尚能为皇后殿下言,此等大义,臣岂敢落后。”
这话说得极有关窍,其一,是指着谢显荣与高鸿一样都有妹子在宫中为妃,身份自然一般。;其二,在朝堂上的君臣们也都知道,虽一般为妃,可高贵妃已是明日黄花,而昭贤妃将宫务都握在了手上,是以这一般又不一般。三者,高鸿当众一本,便将谢显荣的退路堵上,谢显荣的“岂敢”二字最是精妙。由此,高鸿这一本奏上,到底是为着李皇后张目还是为着自家妹子,大有疑问。
谢显荣这话出了口,乾元帝脸上略好看些,把谢显荣瞥了眼,口角微微一动又把高鸿看了,温声道:“高将军有所不知,皇后身上不好,御医说了只要静养,朕不忍使皇后劳累。”
高鸿还待再说,倒是护国公李源看着乾元帝声口毫无纳谏之意,只怕高鸿将乾元帝惹恼了,反迁怒与皇后,便咬牙出列叩首谢恩:“臣代殿下叩谢圣上关爱。”
乾元帝脸上这下现出些笑容来,扶着书案微微倾身:“李卿,高卿都是贤臣,朕心甚慰。”却是绝口不提谢显荣。若是不明白乾元帝的人,必会以为乾元帝有些恼了谢显荣,可这话要叫玉娘来辩,玉娘必会笑道:“李大人高大人辛苦了。”
果然乾元帝回在宣政殿批了几本奏章便道:“召贤妃。”昌盛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直听着乾元帝要召贤妃,这才松口气,便知道今日高鸿这一本是枉费心机了。当时“喏”了声,躬身退在殿外起,点了自家的干儿子如意,叫他快些往合欢殿召贤妃娘娘伴驾,自家在殿门外守着。
少刻,乾元帝就听着昌盛殿门外传报:“昭贤妃到。”乾元帝道:“宣。”殿门开处,玉娘穿着水红妆花锦长绣袄,底下露着织金裙,云鬟上只插这一支金丝编就的五尾衔珠凤,从凤口中垂下的一串儿明珠粒粒指肚大,色做淡金,映得玉娘眉眼生辉。
乾元帝一看着玉娘,心上就生了欢喜,向玉娘招一招手道:“过来。”玉娘答应了声,提裙而入,娉娉袅袅才走在乾元帝书案前,叫乾元帝一把拉着扯进怀里坐着,又捏了捏玉娘的鼻子:“你那哥哥,真真是个人精。”玉娘微微笑道:“圣上说的是我大哥哥吗?”乾元帝将玉娘抱定,下颌搁在她肩上:“你可不象你哥哥,他是一点子亏也不肯吃,你是吃了亏也不吭声。若我不知道,可不敢认你们是亲兄妹。”
玉娘微微一笑,软软辩道:“妾几时吃亏也不吭声了。”我只一报还一报罢了。乾元帝嗤地一笑,在玉娘腮上一香:“哭也算吭声吗?那倒是常说的。”玉娘脸上一红:“圣上又笑妾。”就要挣扎起身,无如乾元帝抱得紧,只得顺从。她来前已从如意口中得了实情,可当着乾元帝的面儿,还只做个糊涂模样求解。不想乾元帝这回却不肯将实情告诉玉娘。
在乾元帝只以为玉娘生性软糯,凡事能不出头便不出头,若是叫她知道有这样的奏本,只怕又要落泪。落泪还罢了,将宫务还回去也是有的。乾元帝将宫务放在玉娘手上也是为玉娘有所依仗,如何肯叫她生了退意。
在玉娘却不想她除着这身子是真的之外,再无有一样是真的,连着一颦一笑都是假意,反以为乾元帝不肯信她,是以把这事瞒了她去,一时就有些惊疑不定,将眉头微微一蹙。乾元帝看着这样,将玉娘的手一牵,温声道:“好孩子,这事儿你无须知道,你只要记着,只要有我一日都不会叫你们母女受委屈。”
玉娘听了这话,手上微微一动,垂了眼道:“是。”说毕又飞快地瞧了眼乾元帝,秋水眼中波光闪烁,似有泪光。
乾元帝看着玉娘这样,轻轻叹一声,在她眼下一抹,含笑道:“亏得阿琰不像你,爱笑。”说着话便有些出神,忽然想起阿嫮来。从前阿嫮也是爱笑的,清清脆脆的笑声叫人听着跟着也欢喜起来,只是再也听不着了,一时脸上就露了些惘然,手下不由自主地将玉娘抱紧了些。
玉娘看着乾元帝若有所思的神色,她何等机敏,立时就猜着了乾元帝心思,无非是又想起了阿嫮。一时又怒又笑,恨不能问一问乾元帝,你即念着阿嫮,如何恨得下心杀她满门?你即悦阿嫮,你如何就肯赐死她?到最后,玉娘竟是忘了阿嫮是她,她是阿嫮,要问乾元帝:你莫不是拿着我当阿嫮的替身,好偿了你的心愿。
乾元帝抱着玉娘,只觉怀中娇躯越来越冷当时就回过神来,探手去摸玉娘脸颊与双手:“你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宣御医?”玉娘强笑道:“您抱太紧,妾有些疼。”乾元帝心上略有狐疑,还是松了松怀抱,又指着摊在书桌上的奏本道:“我懒怠看,你念与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