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新志对霍子安道:“你确定由良辰愿意这样?我怎么觉得踩雷了。”
“你管住自己的嘴就什么事都没有——诓老太太的钱!这话由良辰听了能高兴吗?还有,你没跟孔姨打过交道,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级别的对手。你要连这点钱都弄不出来,还想动她儿子?!”
邱新志被唬住了,脑子里出现了长出三头六臂的哥斯拉。“有……这么可怕吗?”
霍子安冷冷一笑,懒得跟他废话,回厨房去了。
邱新志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轻蔑地笑了一声,确定霍子安是在诈他。“就算是哥斯拉,也挡不住我对良辰的爱,你要怕,自己缩龟壳儿里!”他伸出食指,对厨房点了两下。
由良辰虽然不情愿,还是乖乖配合了拍摄。这笔钱太大,他要向身边的朋友筹措,一时间也凑不齐。目前这个方法,是最不伤筋动骨的了,自己挂了个虚名,又没真签合约,餐厅还是完完整整属于霍子安的。
邱新志拍板,给了他们一张跨页的大片。但由良辰也不能这样没头没脑地出现,必须得有个由头。于是,霍子安妥协了,同意了“胡同新法餐”这样的标签,这样由良辰作为胡同长大的孩子和“餐厅老板之一”,就有了能采访的内容。
霍子安被迫接受了这样的定位,他个性较真儿,开始思索这标签怎么落实在食物的创作上。他是觉得不对劲的,被这种命题作文架在脖子边,说不出的不舒服。但他没有抗拒,就算不是“胡同”,他们也会给他装上别的框架,甚至更夸张的,“国民厨师的崛起”、“本土化先锋”这一类的,他更是无从下手了。
说到底,他并不只是为了由良辰,他自己也有野心想成为名厨,想摘下米其林星星,甚至在世界的餐饮体系里有自己一席之地。而这不是光靠食物就能办到的。他知道邱新志给他打开了这个门,也能认同邱新志说的,要他没法三言两语把自己说清楚,建立鲜明的形象,在北京很容易就被覆盖了。
这是他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把茴香、八角、辣椒干、鼠尾草、海盐、月季、小葱摆在桌面上,一样样的抚摸,一样样地放在鼻端闻,观察它们的颜色、纹路、质感。他爱这一切,爱它们发出的独一无二的气味。他就像小孩子走进了树林深处,为草尖的露珠、矢车菊上的甲虫、脚底和砂石的摩擦而着迷。他能蹲下来,长长久久地看一个蜗牛慢慢地爬动。他觉得安心。
他爱食物,这是他成为厨师的唯一原因。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是可以走得更深的。然而,当他觉得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时,却又越来越远了。明明是按着自己的意愿去走的,但总是有各种不可测的力量,这里推一推,那里拉一拉,然后他就不知不觉地偏离一点、再一点。
他到底要去哪里?他真怕自己已经忘记了。
他拿起月季,放嘴里咬了一口。苦涩的花汁流出来,染得他的嘴唇成了桃粉色。
过了几天,版面就大概确定下来。霍子安和由良辰两人在餐厅里拍的照片,做成了一个大跨版。邱新志本来还怕小雪有意见,岂知她拿起版面,眼睛迸出了星星。“哎呀,早知道就别想什么主题,多放他们俩的照片好了。”
她这么一说,邱新志倒是端起来了:“亏你是老编辑,有点骨头行不,见到帅哥就腿软了?”
“我这是顺应民意,现在谁看文字啊,都是扫一眼标题,看看照片完事。颜值才是价值啊。”她把版面举起来,“他们俩真是配一脸,你看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火花啪啪的。他们俩不是一对吧?”
邱新志打翻了醋缸,“配个屁!诶,评论那边约好了吗?”
“能约的都约了,剩下那些腕儿太大、脾气太臭的,就得您老亲自来了。这一次,您把压箱底的人情都拿出来了吧,真是下了血本了。”
邱新志沉吟,“差的远呢。光是一个封面,一阵浪潮过去了,剩下的还是沙子;版面之外,还得动真格。我想组织几次饭局,把这些人聚到子安的餐厅去。京城混的这班人,精着呢,光听我们说没用,得让他们真正知道霍子安的好处。要是让他们自己去呢,餐厅还有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想到了由良辰吊儿郎当的样子、陈朗心的榨菜马卡龙,以及随时跑到餐厅门口喵一声的老铁,他就发愁,“最好让霍子安做好了准备,再把他们一锅端!”
小雪看着邱新志眼里的斗志,惊道:“老总,你不会在这餐厅……有股份吧?”
邱新志瞪了她一眼。小雪好心劝道:“这餐厅是不错,不过啊,您也别太投入了,我看霍子安对您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好脸色的……”
邱新志打断她:“你懂什么,他心里爱着我,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他慢慢收敛笑容,正色道:“而且,我们媒体的责任是什么?”
小雪赶紧从善如流:“维护世界和平!”
邱新志干笑了一声:“这倒是不敢当。别说世界和平,我们自己在浪潮里,自身都难保。米其林进来北京、四十星大厨要做京城最大的法餐厅、人均500以上的餐馆每个月得开七八家,这就是浪潮。我们在浪潮里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