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将荷包上的绣花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小心翼翼地拿指尖,沿着绣工的纹路游走,嘴角的笑容越挑越高:“好绣工,好绣工,我阔别多年未曾见过这绣工了,想想还真怀念。公子,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绣工可是出自……”她莞尔一笑,骤然压低声音道,“宫中?”
君泠崖浑身一震,警觉地眯起了双眼,但李千落却没防备之心,惊讶地道:“对呀对呀,是姨娘教我绣的。”
君泠崖横她一眼,令她噤声。
绣娘还是有眼色的,君泠崖浑身都散发着不友好的气息,警戒圈还越扩越大,她将荷包还给了他,解释道:“公子,我并无恶意,只是我见到熟悉的绣工,怀念故人便多嘴问了一句,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公子与姑娘见谅。”她给两人得体地福了一礼,笑容不减半分,只是目光落在荷包上的绣花时,笑意稍稍泄出几分苦涩,“姑娘绣得很好,假以时日定能成大器。”
“多谢夸奖。”君泠崖对绣娘背后的故事没有兴趣,他不愿暴露身份,带着被禁言的李千落快步离开,但刚走出时,脑中快速闪过一道灵光,迫使他又折回原路,问道,“请问,你是否能从绣工认出出自何处?”
绣娘一怔,又笑开了:“我做这一行多年了,不敢夸大称都认得,但基本只要有点儿名气的绣工,我还是认得出来出自何处的。”
君泠崖让李千落坐在一旁等候,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小心地打开,用锦帕裹住双手,从中拿出一个香囊,递到绣娘的面前:“请帮看看,这绣工出自何处?”
这个香囊,是当年他在先皇枕下发现的致命毒物,他派人去查了许久,均未查出一点蛛丝马迹,却不知这位绣娘能否帮他疏通堵塞的调查道路?
绣娘不敢怠慢,小心地接过,细心地用锦帕裹着双手,就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登时脸色一变。
“请问这位公子,这香囊从何而来?”绣娘面色一肃,笑容都收了回去。
君泠崖没有犹豫地道:“香囊来历我不便透露,若是您知道此绣工出自何处,请告知我,这对我而言极其重要。”
绣娘也是明事理的人,没有追问,左右看了一眼,招呼他们到后堂,落座后,边倒茶边道:“实不相瞒,这绣工出自我之手,”见君泠崖眉头一动,忙添了一句,“但我肯定,我并未绣过这个香囊。”
君泠崖剑眉拧成了山川状:“你可曾教过其他人?”
绣娘拨了拨茶盖,曲卷的茶叶沫儿随着水波荡开一圈圈的漪澜,过往也随之展开:“我这门绣工是家传的,乃是独门绝技,不应传给外人。但是多年前,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将独门绝技便传给了一位女子,这香囊兴许是她绣的。”
君泠崖呼吸一紧,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想更近一些听到绣娘的话:“此人现在何处?叫何名?”
“我不知道。”绣娘遗憾地摇了摇头,饮了口茶,吁出一口叹息,“我只能将我所知的告诉公子。如果我没记错,那女子来找我时,是平顺三十二年,当时她怀着身孕,孩子应有五、六个月大了,她称她十分喜好刺绣,见我的针法独特,想学了绣给她心上人。当时我见她挺着大肚子也不容易,她的绣工也确实不错,想着自己无儿无女,收个徒弟也是好的,便鬼使神差地应了。后来她的心上人过来找她,我见两人伉俪情深,也着实羡慕,教得更是认真。出乎意料,女子天赋极高,只是短短数个时辰,便将这绣工融会贯通,绣出的东西与我一致无二。此后几日,两人都会一并前来求教,那女子越来越上手,但大抵是压力过大,她一旦绣自己的东西便绣不好,糟蹋了不少绣品。本以为她假日时日便能继承我衣钵之时,她与她的心上人便失踪了,我寻遍了云阳,都未曾见过她们两人。”
“心上人?”君泠崖捕捉到蛛丝马迹,“为何不是相公?”
“这是她对我说的,当时我也对这称呼感到疑惑,但看两人两情相悦,一脸幸福,也不像有什么隐情的模样,再者,这说不定是两人之间的情.趣呢。”
“这两人有何特征,姓甚名谁?”君泠崖追问。
绣娘长叹一声,手里捧着的茶杯缓缓放下,眼里一片落寞:“女子称她姓李,叫李柔,男子我就不知了。要说特征的话,男子与女子非富即贵,女子貌美如花,年纪约莫十七,男子亦是英俊潇洒,估摸而立上下……”绣娘扣指支在下颔上,凝神想了想, “是了,我记得当时他们谈天时,我听到他们说日后孩子诞生,要取名为‘松’,以望孩子日后如松般挺拔坚韧。啊是了,我记起了,那女子眉间有一红色朱砂痣。”
“红色朱砂痣……”这是一条极其关键的信息,可奈何君泠崖搜遍记忆里接触过先皇的人,也没找到适合的,“你确定这绣工只传给李柔一人?那可有可能,李柔将其传给了他人?”
“这不可能,”绣娘否认道,“当时传给她时,我曾让她发了毒誓,不可将其外传,况且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像会做这种事情之人。总而言之,我敢肯定,这绝技仅她一人会。”
君泠崖沉默了,李柔这个名字很可能是化名,不能单单凭一个名字去寻人,还得将搜索的条件再扩大一些。他向绣娘借来笔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关键词,记录今日得到的线索。从绣娘口中再得不到消息,他谢了一声,带着李千落回去了。
一回到府上,他立刻传讯给他的人手,让他们根据线索去找符合的人。
☆、47|第四十七章下雪
三日后,开年之日到来。
李千落头一回在宫墙外的地方,度过如此热闹的新年。老天爷在连续数日不遗余力地落下大雪,点缀云阳后,总算稍稍停住了鼓吹寒雪的嘴,停下了鹅毛大雪。
融雪之时,天气最是严寒,但难得停雪,不留些时间出外游玩,未免有点可惜。
李千落用完早膳后,便如入水之鱼滑到了雪地上,随手抓起一把雪开心地往外砸。
君泠崖拿着狐裘追来,抖开狐裘把她包得严严实实,腔调是说不出的温柔:“小心着凉。”
“嘻嘻。”坏豆腐身上暖洋洋的气息扑面而来,熏得她冻得红通通的脸蛋更红润了,她蹭了蹭狐裘上的毛发,使坏地把手心雪砸到君泠崖身上,“砸你。”
君泠崖猝不及防,中了一枪,刚抹去脸上的雪,就被她第二弹偷袭了。
偏偏她还不安分,甩开他跑远了,抓起厚厚一把雪,按实了,用力一掷,哎呀,没砸中。
不甘心。她气呼呼地又捏了一个雪球,再砸,还是没中。
君泠崖就像一缕无影的幽魂,飘来荡去,明明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摸不着。
然而好运都被第一次的砸中剥削光了,她连续丢了几个过去,愣是没一个砸中。
她气嘟嘟地鼓起了腮帮子,不开心地道:“为什么都砸不到你,不好玩。”
君泠崖有点哭笑不得,砸雪球不躲,那不跟木头一样,杵着让人欺负?
不过,谁让她喜欢?纵是她拿刀剐了他,他也得甘之如饴。
君泠崖没有再动,站直了身板让她砸过来,但她大抵是用光了气力,砸去的雪球接连失了准头,只是堪堪擦过他的衣角,连他手指都没碰到一丁点。
她又不高兴了,颓丧地蹲下来,眉头皱巴巴的:“砸不到你,没力气了。”
君泠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单膝半跪在她面前道:“现在可砸到了。”
她没心没肺地笑了,捏了一个松松的雪球,拍到他的脸上,看雪球碎成了块,高兴得拊掌:“砸到了砸到了,好开心。”说罢,像要捞回本似的,她将刚才没砸上的都补了回来,弄得君泠崖一身是雪。
砸够了,她又欢乐地跑到雪最厚的地方,堆起了雪人。
两只小手被冻得都发了白,她还没有收手的意思,呵了口气,搓了搓,又打算继续埋头到堆雪人上。
君泠崖却不忍心她受冻,接过她未完成的活,抓起一抔雪,细心地捏实,再滚成一个大球,堆积稳妥。
她抱着一个暖炉,在他身边瑟缩成一团,时而看他堆的雪人,嘻嘻哈哈地点评几句,时而又不自禁地将目光投向君泠崖。
他如瀑青丝垂落肩头,随着拂来的清风丝丝浮荡,亲昵地飘落她面颊时,还带着皂角的怡人香气,熏得她如痴如醉,忍不住想更靠近一些,汲取更多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