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伙计嘴快,即便是在后怕之余,到底还是将当初阮清瑶怎么吩咐他移开桌子的事儿一一说清楚。他口齿灵便,甚至将人群挤到他面前,那副龇牙咧嘴的情态都描述得栩栩如生。
赵立人一听,见到阮清瑶正过来,纳头便拜,口中道:“多谢阮二小姐照应!”
可是阮清瑶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口中只着急地说:“赵会长,见到我妹妹了么?我妹妹不见了!”
赵立人闻言也是一惊,说:“我刚从外头进来,这边已经都清点过了,只有两三人受了轻伤的,令妹绝对不在其间。二小姐放心,令妹吉人自有天相……”
他话犹未完,阿俏已经远远地叫了一声:“二姐!”
阮清瑶听见她这声喊,双膝一软,几乎就想坐下来。袁平眼疾手快,塞了一张椅子先让她坐下。岂料阮清瑶二话不说先跳了起来,往阿俏来的那个方向迈了几步,口中斥道:“你这死丫头,没事儿也不晓得先回来打声招呼,你知道我都已经快急死了吗?”
赵立人在一旁,叹道:“二小姐和三小姐果然是姐妹情深。”
阮清瑶狠狠瞪他,谁说姐妹情深了?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妹妹……谁说她情深她就跟谁急!
赵立人立时被瞪得退到一旁,绝对不敢再说一个字。
阿俏从远处赶过来,往阮清瑶和袁平这边看看,问:“大家还好吧!”
阮清瑶嗔道:“大家都好,唯一担心的就只有你。”
阿俏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我没事”
可即便如此说,她的脸色还是有些发白。
她刚才一直守在通道尽头,劝服旁人先将桌椅挪到一旁,空出一条通道。紧接着便是汹涌的人潮一气儿挤了出来,她平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有经历过了之后,才回味过来,适才的情形实实是惊险万分。
她曾经依稀听到阮清瑶在人群里大喊她的名字,她也努力大声呼应,也不晓得阮清瑶听没听见。
在那之后,展厅中的人群散尽,她惊魂甫定,一度呆立在明厅一侧,看着经历过这一场凶险之后,担惊受怕的人群。人们正在彼此扶持,互道安慰。
那时她突然见到沈谦出现在她面前。
说实话,阿俏从未见过这男人这副模样。他由数十人紧紧簇拥着而来,一到这明厅外,他身后的随从立即迅速散开,剩余五六人则紧紧留在他身侧。
沈谦缓缓向前踏了两步,伸手摘下礼帽,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明厅一侧的情形。阿俏从旁可以见到他面沉如水,两片唇紧紧地抿着。虽然他并无多少表情,可阿俏还是能感觉到这男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冷意,眼神里透着愤怒。
这男人的视线在这里每个人的面上缓缓扫过,见到阿俏,他的目光丝毫不曾停留,就好像从来就不曾认识,她这个人。
第181章
沈谦的目光从阿俏面上扫过的那一瞬间,阿俏能觉出这男人眼里多少透着些释然。可是这份感情稍纵即逝,沈谦的视线在她这里没有分毫停留,仿佛完全不认得她这人一般。
紧接着,沈谦微微垂头,重新将礼帽扣上,由他身后那几名随从簇拥着,缓缓迈入刚才出事的明厅。帽檐遮住了沈谦大半边面孔,紧接着他从阿俏身边不足两步的地方走过往厅内过去,两人错身而过,没有丁点儿交集。
阿俏像是一尊石像,没动也没说话,只立在原地呆了片刻,随后一低头,伸手去正了正发上戴着的那枚玳瑁发夹,若无其事地从明厅里走出去,像每个劫后余生的普通人一样,到外面来呼吸一阵新鲜空气。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略有些酸楚。
她是个明白事理的女孩子,刚才那男人故意表现出压根儿不认识她的模样,令她立刻记起当初在惠山上那次,沈谦将她手里提着的公文包一夺,将她一推,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分头走……”
与上辈子一样,这个男人,终究是与危险相伴的。
“记住,千万不要回头,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
男人似乎依旧在她耳边喃喃低语,贴心地嘱咐。因为是他的事,所以他不愿牵累了她。
阿俏立在大厅外,春日的风拂在她面上,耳边隐隐约约地传来太湖的涛声,远远地可以望见春日暖阳下那一大片粼粼的波光。
她默默地想,或许不被连累的确会是件好事,可是她的心境早已变化了。早年间她还想着辟易远避,如今她却只想,在危险来临之际,能站在那个男人身边,与他并肩站着,一起面对。
她不善智计,也无过人的长处,纵使真的站在一处,她也不晓得到底该如何帮助男人;更有甚者,她其实也并不是不怕死……
她只有这胸腔里的一腔柔情、一口热气。
阿俏回到自家展位附近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阮清瑶与赵立人的对话。
阮清瑶的关切令阿俏倍感温暖,人,算不得什么复杂的动物,付出了亲情也自然而然地会有回报。
这时候参展的诸多商户已经纷纷自发地围在一起商量对策。刚才发生的危险叫人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莫名其妙,然而也足够让人们总结教训了。
“展位确实不能像先前那样排列了,万一再出个什么事儿,大家伙儿散都没法儿散开!”
“确实如此,我们最好在厅里多留几个出口,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入口开阔,出口只有窄窄一处。”
旁人纷纷点头。
赵立人想了想又开口:“即便如此,最好还是能照顾到厅里所有的商家,不要令哪一家被冷落了。依我之见,我们再请人在门口看着,计算入内的人数,一旦短时间内进来的人过多,就请人在门口分流,要么让人在门口等一阵,要么请他们去旁的展区,这样可好?”
赵立人做惯了会长和中人,能照顾到所有人的利益,说出来的话,极有分量。旁人纷纷应和。
“最好也将我们这里发生的问题通知主办方,请别的展区在这方面也多加注意。别我们分流了人到别处,别处又发生同样的问题。”赵立人又想到这一点,大家纷纷应是,便推举了赵立人出面,去与主办方交涉,提请其他七个展区的关注。
到了下午,上海市府经济署的署长文仲鸣由赵立人陪同着,前来看望众商户。
文仲鸣过来慰问的时候,这里的商户已经将展区重新归置妥当,地面也早已清扫得干干净净。对于这些商户而言,损失了一点点货物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完全没有大碍。
因此文仲鸣过来的时候,人们的情绪都很高涨。这里的都是商家,也不乏一些常年住在山里的小门小户之人,从来没有近距离地见过文仲鸣这样的高官,一见之下,都很激动。
然而阿俏却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文仲鸣郑重其事地过来,甚至与每一家参展的商户握手交谈,问长问短,言语里尽是慰问,恐怕是刻意过来安抚人心的。
刚才沈谦出现,阿俏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此刻再回想,这事儿就越发显得蹊跷:怎么会那么巧,有那么多人捡了同一时间涌向同一间展厅,还有那传说中的派发礼金的铺子……只要将这些事实都摆在一处细想,阿俏就觉这事儿绝不是什么巧合。
恐怕有人在背后暗中捣鬼,想要让这“万国博览会”出点儿什么岔子。
刚才的事儿,所幸大家反应迅速,赶紧将通道打开,又有人在旁边维持秩序,因此只有两三个人受了轻伤,可若是真出了人命,商户们定然不敢在这里继续参展,而且这博览会的名声也会就此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