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崔氏玉华 沈芳好 5303 字 7天前

四娘自然没能去告状,只有乖乖的继续课业,可没两天,芸娘却病倒了,她这次倒真不是装的,崔云姿身子本来就弱些,而课业又实在繁重,她们每日上午先跟刘娘子学礼易德,然后跟徐娘子学当朝宗亲、勋贵与世家的概要,下午则要跟程娘子学舞乐,进府来十多天了,也只休沐了两日,崔云姿最要面子,天资却是一般,所以学的颇为吃力,这天早起时便撑不住晕倒了。

顾氏知道此事的时候,正要带着元娘和七娘两个出门做客,安王世子妃周氏请她们去府上赏花,顾氏听了饶嬷嬷的禀报,只点头说了一句:“赶紧让娟娘去看看吧,身子是一定要调理好,其他几个也都要照看好了,若病了就让她们歇息,好了就继续学,莫要坏了规矩。”

元娘与七娘也都在马车上,七娘正拿着一副四巧板专心摆弄着,元娘听了母亲的话,眼神闪烁了两下,似乎想要说话,停了一会儿却又扭头去看七娘玩耍了,谁知她身后的顾氏却开口问道:“林儿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问娘吗?”

元娘略微一愣,便笑了:“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的眼睛,我只是觉得她们几个的课业是否真的有些重了,怕万一真熬出什么毛病来。”

顾氏抬眉看了崔玉林一眼,只淡淡的说道:“课业当然是过于重了,这种进度,大人也吃不消...”

元娘听母亲如此一说,倒也不急着追问,凝神想了想才说道:“母亲这是想要立威的意思吗?”

“如此操作,除了是要让她们懂的乖乖守规矩外,也是因为她们本来需要学的东西就极多,若不能心甘情愿的主动去学,是怎么也学不好的,恐怕将来也不堪大用,如果当初她们一进府来,就只按着正常的打算去教导,她们也一样会觉得辛苦,一样会心生不满,一样的不知好歹,可如今先好好的紧一紧她们的皮子,等过两日再适当减轻些她们的课业,那时候,她们反倒会甘之如饴了。”

听顾氏这样一剖析,崔玉林顿觉恍然大悟,可心里仍有些疑惑,便又问道:“娘,我看那琪娘,甚至六娘,都不像是蠢钝的人,我们这番安排她们若是想明白了,心中可会暗含怨恨,倒白费了我们好些面子功夫?”

顾氏听女儿这样说,略一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片刻后,却突然扭头问七娘道:“媛儿,你来说说看,万一那几个小娘子对咱们家心生怨恨,可怎么办呢?”

七娘正想不出来第八种图形的摆法,听母亲这样一问,便不耐烦的回道:“难道谁还要她们真觉得咱们好不不成吗?只要能懂人事,乖乖听话不就行了吗,哼,还怨恨呢,她们哪有那个本事怨恨咱们呢?偏姐姐就是这样婆妈。”

崔玉林一听,顿时红了脸,也知道是自己想差了,正想要说什么,顾氏已经正色训斥道:“媛儿,谁许你如此和姐姐说话的,还不赶快赔礼。”

崔玉媛刚才话一冲出口,便也知道不好,这会子受了母亲训斥,便扁着嘴巴低声向姐姐认错了,崔玉林此时也恢复了常态,伸手在妹妹额角上狠狠戳了一记,嗔骂道:“如今大了,越发没有样子,这歪眉斜眼的给谁看呢?”

崔玉媛见姐姐没和自己计较,便也趁机钻到她怀里扭蹭着撒起娇来,顾氏在一旁见她们姐妹亲热,嘴角也荡起一丝笑意,她伸手抚了抚元娘的鬓发,说道:“林儿你一向心思细腻,思虑周全,这些都是极好的,但有时做人做事,还要想的透彻些、决断些,切莫瞻前顾后的。”

元娘见母亲说的正式,连忙坐直身子,应道:“母亲的教诲,女儿一定谨记。”,顾氏见她如此乖巧懂事,便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突然又想到一事,便对她说道:

“对了,有件事倒是要你去探个究竟,我之前听你五婶的口气,那五娘虽然还算聪明,却从小疏于教导,应该是连大字也不认识几个的,可如今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啊,也不知是你那婶子在哄人玩,还是她自己也被人哄骗了,这事我也不找别人了,你找个时机,亲自去和五娘探探口风。”

“娘是怀疑五娘的来历有问题吗?”元娘有些好奇的反问道。

“那倒也不是,她定是你五叔的女儿没错,你五叔虽不精明,倒不是个胆大妄为的,不过五娘现在看着倒是个好的,总要格外留心着些罢了。”

听母亲这么说,崔玉林自应下不提。

沁芳阁里,等众人用过了晚膳不久,崔娟便来与她们把脉问诊,见五娘玉华年纪虽小,倒是状态最好的,不禁有些好奇,先替她仔细看过了,又不禁多问了一句道:“五娘可还有哪里觉得不妥当的,都可以告诉我知道。”

五娘听她这样说,便仰头看着崔娟,细声细气的说道:“崔医师,我这几天练舞乐,足尖与脚跟都有些红肿发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药可外敷一下。”。

崔娟虽医术不错,但因身为女子,只在永嘉坊里里由人差遣,人人都只叫她一声娟娘,今日被这样一个漂亮乖巧的小丫头一本正经的称呼为医师,心中难免一乐,便让玉华解了鞋袜,仔细替她瞧了瞧,见足尖与后跟果都已经磨出些茧子来,微微有些发红,但但并无大碍,想了想说道:“五娘的脚如今还不打紧,你自己每日里叫丫鬟替你揉揉就好,学舞乐时,最好在鞋里垫上些软布,以后慢慢的习惯就好了,若下次真破了皮,我再替你敷药吧。”

玉华歪头想了一下,面上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崔医师能否先开点药给我留着,若是以后破了,我便让人给我敷上,这并不是什么大毛病,实在也不好意思老麻烦您过来。”五娘这话说的很合理,崔娟也大概有些知道她们在这府里的情形,自己确实是不可能三天两头就过来的,便给五娘配了外敷的伤药方。

等药配来了,玉华特意叫服侍自己的小丫鬟阿蛮拿了一包过来给自己瞧瞧,她仔细的翻看着草药,不时拿到鼻端闻闻,阿蛮立在一旁看着不由也有些好奇起来,等屋里就剩下自己和阿蛮两个人的时候,玉华突然仰头看着她问道:“阿蛮姐姐,你左脚上是否有冻疮一直未好呢,我看你上下楼梯都不敢使力,还老是忍不住在那磨蹭左脚。”

阿蛮大约十岁左右的年纪,和永嘉坊的其他丫鬟一样,相貌颇为端正,就是肤色有些黑黄,平日里做事很是周到细心,显见是训练有素的,此时听到玉华这一句话,却是吓的一哆嗦,她马上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没有,奴婢不知道...不知道五娘在说什么......”

“阿蛮姐姐莫怕,我只是以前也长过冻疮的,若到了这个季节还未好起来,那可就麻烦了,每日里痒到不行不说,万一被磨破了,又会痛的要命,那个滋味,真真是不好受的,阿蛮姐姐,我还不太懂府里的规矩,是不是你们身子万一有一点不好,就不能留在府里了?所以你才一直瞒着的?”

听了玉华这样说,阿蛮黑黄的脸已经被吓的青白了,她呆愣愣看着面前望着自己的小娘子,一双美目清澈澄明,满脸是天真关切的神情,阿蛮却搞不懂她的意思,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威胁自己,她们几个丫鬟到沁芳阁来伺候前,都是被严厉交代过的,这几个小娘子与府里的其他小主子不同,要小心侍候,却又不能真心侍候,阿蛮自问聪明,此时却慌了手脚。

“奴婢,奴婢没有生冻疮,五娘你还有事吗?若无事,刚才...刚才赵嬷嬷叫我去取东西呢......”阿蛮这几句话说的虽然还有些结巴,却也很坚决。

玉华看着她哦了一声,便伸出小手拿起药包里的一支干草,好像自言自语一般的轻声说道:“这种叶子细碎的草药,叫白沉香,治伤口是极好的,每日先拿它用热水泡开,捣碎了敷在破皮的地方,待伤口好了,就把生姜片烤热了敷在冻疮上,每日早晚弄一次,止痒很有用的,脚烂了很麻烦的,若不治只怕会越来越严重...”

静静的说完了这些,玉华便将药包向前一推,说道:“阿蛮姐姐你把这些收起来吧,崔医师说了,如今还暂时用不到,等我脚真的破了,你再拿来给我便是。”

阿蛮呆愣了一会儿,才手忙脚乱的将药都收拾好了,急匆匆的走出了房去,都忘了和五娘行礼告退。

玉华看着她绕过屏风离去了,才缩起腿窝进了床上,她伸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足尖,默默的想着心事,这阿蛮平日看起来安静平和,比起那行事间总难免露出几分轻忽的阿秋,似乎更靠谱些,不管她是否承自己的这份人情,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害处吧,反正给她解了这冻疮之苦,也总是好的。

唉......想到这里,玉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长气,若自己当初再早懂事一两年,也许就能帮娘把脚治好了呢,她只顾着瞎想,却浑然忘了,自己种出白沉香的时候,也不过才刚刚四岁的年纪。

☆、第23章 程娘子

等到芸娘的身子渐渐调理好了,而四娘的身子却瘦了一圈的时候,饶嬷嬷突然来了沁芳阁一趟,带着顾氏赏赐的各种东西,除了好吃的好玩的,每人都得了一对天工楼造的镶东珠金雀钗,而比这金雀钗更好的,是饶嬷嬷带来的消息,说是夫人得知几个女儿个个孝顺懂事,对学业十分刻苦,连病了也从不懈怠,夫人心疼不已,特命将每日的课时减了两个时辰,而且四天做一休沐,让小娘子们都千万不能逞强,保重身子才是第一要紧的,还让伺候的婆子丫鬟一定照顾好小娘们的起居,若有怠慢,一律严惩不怠。

听了这话,小娘子们谢恩的言辞便格外的真挚起来,四娘拿着那精美华丽的金雀钗,再听到这大好消息,差点就当场哭了出来,就连玉华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过她听到刘娘子、徐娘子的课时都减了,唯有程娘子的课程仍是三个时辰不变,便不免多想了一些。其他人对于这变化却都是欣喜的,这与程娘子是教舞乐的有关,也与程娘子这个人有关。

课业如此一减,除了六娘还在禁足,其他几人顿时感觉从内到外都轻松了不少,此时再回头学东西,反多了几分兴致,尤其是程娘子的舞乐,颇受小娘子们重视,这一日下午,几人如常到了东厅,东厅是几个厅堂中最大的一间,与其他几间不同,几张案几都围在厅堂四周,中间留出空来,摆着一张小叶紫檀的雕花大案几,那是程娘子的位置。今日,程娘子要开始教她们琵琶和“柔旋舞”。

程娘子的厉害,她们是早就见识过的,但看她今日端坐在那里,纤手挽春,细捻轻拢,琴音强如疾风暴雨,轻似燕语呢喃,一曲《月儿高》弹奏完毕,真把人也听醉了,几个小娘子的神情都不由有些迷蒙起来,玉华心中却一阵酸涩,耳边依稀响起了娘沙哑的吟唱“月儿高、长空远,风吹过、沙洲上......”,她突然明白了娘因没乐器可教自己时的遗憾,娘嘴里念念不忘的碧空、草原、雪山仿佛都在这曲子里鲜活了起来。

面对众人的惊叹,程娘子脸上却不见一丝得色,她的样貌让人有些看不出年龄来,修眉凤目,五官生的十分清淡,远谈不上美貌,却叫人过目难忘,此时只见她薄唇微启,漫声说道:“自从六年前那场大乱之后,长安城内便没了胡人、胡曲、胡旋舞,这两年却冒出个什么柔旋舞出来,真真是掩耳盗铃,可笑之极,要错也是人的错,乐也好,舞也好,又有什么错呢?”

听她在轻描淡写之间说出如此大忌的话来,几个小娘子俱是一惊,摄于她的气势,并不敢表露什么,玉华假装俯身整理鞋袜,偷偷看了一眼厅堂门外,见并无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程娘子的课,齐嬷嬷并不会坐在后面监督,只守在门外听候程娘子差遣,这许是因为程娘子身份的关系。

小娘子们入学第一天,齐嬷嬷就介绍过了,这程娘子曾在宫中任过司乐一职,在出宫前甚至已经做到了尚仪的位置,那可是正四品的女官啊,所以虽然她的课也是极耗精神体力的,却并没人敢造次,就连六娘之前刚练功的时候,被程娘子的竹鞭打在身上时,也并不敢吱一声。

程娘子仿佛没看到几个人不安的表情,继续说道:“如今整个京里并没多少人善弹琵琶,都一窝蜂学古琴去了,可他们既然连柔旋舞都能弄的出来,想来也憋不了多久,估计等再过一年半载的,这琵琶恐怕又要重新风靡长安了。”

听了这话,琪娘和芸娘两个俱是眼前一亮,等程娘子开始教授指法时,她二人便学的极为认真,玉华因为人小,连琴都还抱不太稳,可她节奏感却显然挺好,弹拨间颇有灵气,芸娘一直小心观察着程娘子的脸色,见她看着五娘时似乎面带一丝赏赞,便有些急了,越发较真起来,反倒是更乱了指法,程娘子又巡视了一圈,又随意拿起琵琶在弦上拨弄出一片锵锵之声,对众人说道:

“不管是学何乐器或是乐曲,首要便是掌握这曲中的意境,指法娴熟,只能称匠,曲意直达,才能称师,你们是做匠,还是成师,那便要看个人缘法了,但要切记住一点,欲速则不达。”

芸娘心中有鬼,只觉得程娘子这话就是说她的,心里更多了几分怨怼,看着玉华瘦小的背影,恨恨的瞪了两眼,琪娘在一旁瞥见了,嘴角微微一弯,等她们练了一个多时辰,程娘子便开始教授她们“柔旋舞”了。

玉华看了程娘子的演示,才知道这所谓“柔旋舞”的脚步几乎和胡旋舞一模一样,只是加了很多手上的动作,而这些手势极为轻柔优美,倒让原本热烈奔放的胡旋舞变了面貌,手慢脚快,上柔下急,别有一番风味,这大概便是这柔旋舞名字的由来吧。

这舞显然是要先练脚步的,几人一转起来,饶是玉华再三掩饰,也明摆着鹤立鸡群了,连程娘子那张清冷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讶然,虽然以前练基础功时也看的出玉华是个有舞乐天分的,可这柔旋舞的脚步,一上手便有这样的水平,那实在是天资不凡了。

几人中唯有四娘学的最吃力,她生的丰润,又不喜动,练了半个时辰,便头晕眼花,腿脚酸软的,可程娘子的课她也是不敢偷懒的,再踏着步转起来的时候便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呯的一声,却把手上戴着一个白玉镯子给磕碎了,四娘趴在地上,顾不得叫疼,只瞪着地上的碎镯子,眼泪啪嗒啪嗒便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