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半生戎马,耳聋眼花,心却不糊涂,掂量来去,率先发话:“威武伯府食君禄却不行臣事,数年来碌碌无为,祖传的爵位被夺也是应该的。我乔家上下个个忠心事君,圣上但有需要,战死沙场虽死犹荣。”
“宁远侯府传了也有两百余年,老侯爷能保得再传两百年。”孟焕之身负圣命,语气咄人毫不留情。
话头一露,宁远侯父子听出话外之音,面面相觑,天子想让他们降级袭爵。以前不是没有过先例,但都是没落的公侯府第不得已被天子降级,几代之后再博不出功名也就沦为平头百姓,与寻常武夫没甚两样。
宁远侯府声势浩大,尚不到那种地方。圣上真够狠,形势迫人,逼得他们不得不答应。
纵有不甘又能如何,各大公侯世家迟早都有这么一天,长盛帝要的是他们主动上折请降。宁远侯握紧双拳,紧咬牙关不作声。
个中艰难曲折,孟焕之都明白,他适时提醒:“时不待人,请老侯爷和侯爷早做决定,下官先行告退。”
“等等”,宁远侯唤住孟焕之离去的脚步,迎着屋外正盛的阳光,他瞧不清侄婿面上的神情,语气中带丝哀求:“孟大人,犬子忤逆冒犯天威,论罪当诛。念在宁远侯府数代人忠心为国的份上,恳请大人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别的不图,只求能保他一条贱命。”
孟焕之正视在座的两代宁远侯,老朽者风骨依存,半百之人老当益壮,宁远侯府不坠其名。
☆、164|第 164 章
宁远侯府的‘诚意’打动君王,乔骏得以法外开恩,逃过一场死劫。上次走出家门时仍是世子身份,再次归家顶着罪人的名头。他长跪在奄奄一息的祖母床前,唯有无尽的忏悔。家中用祖传世袭罔替的爵位换得他的性命,苟活于人世间。
他切身体验到兄弟的背叛,亲眼目睹挚友们惨死,再连累到家中。从天堂直坠地狱,乔骏没有怒,只有悔,今日之果,全因他率性而为造成。
短暂的相聚,再次聆听祖父和父亲教诲,两位长者只轻叹好自为之。站在当地,乔骏生生觉得短了一截,不敢看他们殷切的目光。
再与妻儿话别,乔骏厉声命两个儿子对天发誓,不允许他们对世子之位起一丁点的贪念,儿子们尚在稚龄,懵懂点头。他电眼如炬盯着妻子,一字一顿说出:“过了风头,父亲定会为二弟请封世子之位。你若是心存不满,干出不妥的事,将来也不必再见我,趁早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乔家。”
原先的世子夫人燕氏哽咽着声应下,搂过两个孩子失声痛哭,发誓赌咒只一心把两个孩子带大,绝不敢生出二心。
乔骏是亏欠了妻儿,可不能因为这份亏欠,就任由他们在家做乱。他的亲娘舅家腌臜事一大堆,各房争得你死我活。当年嫡亲妹妹去舅舅家小住,因一时嘴快叫人记恨,被下了害染上痘症,差点没了命。妻子自小耳濡目染,手段和心机皆不差,乔骏必须辖制住她。
短短几个时辰,乔骏觉得还有话须得叮嘱二弟,他还想去再看一眼二妹......
已是不能了,能回来一趟都是破例,天明前他必须动身出城,走出老远,回首再望一眼宁远侯大门。雄浑大气,院墙蜿蜒一眼望不到头,屋舍隐在树林之间。
他生长于厮,别了,再会无期!
街外长亭,孟焕之和秦昭已候了多时,他两人昨夜城门下锁前便出城,宿在京郊别院,专为送别乔骏而来。
见到两位表亲鹤姿挺立,玉树临风伫立在马前。今时不同往昔,京中愿意送别他的人恐只有眼前两位,乔骏不无自嘲道:“罪人而已,劳动两位大驾,真是过意不去。”
孟焕之打心底可惜乔骏的境遇,国家正值用人之际,难得一见的将才折戟沉沙。放眼望去,再是无人能与乔骏比肩,张盛犹在年少磨砺时节,负不起千钧重任。
孟焕之费了气力在天子面前为乔骏求情,绕着弯子把他发到北边要塞处。但愿有朝一日能有乔骏的用武之地,一洗前辱,重振神气。
乔骏眼中的颓废逃不过孟焕之的眼睛,这也是一直以来担心的,他负手上下打量一番乔骏,脸上现出凝重之色。
“大表哥,此行你要去牢关扎根,要塞之所地势险要,风寒浸骨,还望多保重。”
一听到牢关,乔骏猛抬起头,眸中闪着亮色,浑身紧绷,犹如猎豹出击的一刹那间。那是二妹战死的地方,孟焕之当真用心良苦,把他放到牢关,提醒他不要忘了前仇。
乔骏微翕嘴皮,笑容一闪而过,“谢过妹夫。”曾几何时,他一心想同孟焕之讨近乎,对方从头至尾客气疏离,只以世子相称。如今虎落平阳,倒收获诚心诚意大表哥称呼。
秦昭在旁观望许久,适时上前轻拍乔骏的肩头,“大表哥一路好走,京中的杂务交于我便是。且莫多想,欠你的终究逃不过。”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乔骏颔首。他不应沉沦,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将来那怕是做个马前卒,也要在沙场上拼命出力。
成年男人之间说话点到为止,乔骏把谢意埋在心底,跟随衙差继续上路,身后孟、秦二人目送他走出老远,才上马回燕京。
前路漫漫,骏马失蹄,带镣出行,乔骏的一生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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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休沐日,不用急着上翰林院,孟焕之信意由缰尽享片刻清闲,马蹄嗒嗒声回响,身后传来秦昭的问话,“圣上许久不露面,真是怪异。”
“嗯,天子有恙。”孟焕之轻描淡写道。
长盛帝身体无病无害,心中生出鬼祟。四月壬申日的宫乱,背后看不见的手太多,各方势力为了一个目标,心存默契把事情推到一个无法估量的地步。
禁宫动乱,夜半走水,兵器交锋,自此天子夜不能寐,阴晴不定,喜怒难测。含章殿的小内侍和宫女们战战兢兢当差,生怕一个不慎惹怒天子引来杀身之祸。短短一个月时间,被杖毙的宫人已有十数人。
熟悉的面孔日渐消失,孟焕之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寒意,伴君如伴虎,他才深得体会。
秦昭耳目聪灵,消息来源四通八达,方才只是信口一说,见妹夫索然无兴致,岔开了话题,“妹夫可算是清闲了一日,家父等你回去吃团圆饭也有些日子。九妹带着意儿昨天便回了娘家,说不准早备好酒菜等着我们。”
孟焕之回京后不得闲,去岳父家拜访的事一拖再拖,实在说不过去。岳父本来就对他怀有成见,无论他如何讨好献宝、送字画,都得不到好脸色。没法子,哄了人家宝贝的女儿来,受点闲气也是应该的。
“正好,我想讨杯舅兄的好酒喝。”
“可别,我还怕被你灌醉。”
“有酒助兴,才可以论昨晚未尽的话题。”
“还是不妥,你若吃多了,九妹冲着我使性儿,埋怨我故意苛待她的夫婿。”
“哈哈哈”,孟焕之开怀大笑,挥鞭催马,两人放快脚力赶在午饭前回三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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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姐妹四人全都回娘家,聚在一起阅知恬的来信。
信上说,暹罗王待她极好,常带着知恬乘象出行抛头露面,因她生得貌美,大街上平民争相目睹,都道是佛陀转世。
知恬被美负累了若干年,终于有人对她说可以绽放美丽,她内心带着惶恐不安,生怕再招来祸事,几次裹足不前。还是司马老师劝动知恬,让她入乡随俗。最初几次心怀忐忑,后来也习以为常。知恬也有了身孕,快要做母亲,暹罗举国为天仙似的王妃祈祷,佛寺中点着长明灯不熄只求王妃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