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言吹灭灯烛上床,复又无力倚在孟焕之怀中,听他叮嘱:“明天早起收拾好衣物,我送你去岳家住几日,待我从贡院出来再去接你回来。燕京孟府近三十年不曾住人,阴气重,留你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知言反驳道:“那怎么成,我要瞧着你出门,再等着你回来。等你进了贡院,自有六哥来接我,即便没人来,都在燕京城相隔不远,我自己带着人过去,也出不了岔子。”
孟焕之仍坚持已见:“我总要把你亲手交到岳家,乖啊。”
知言生气,他总是把她当小孩子哄,气鼓鼓说道:“焕之,说过多少次,我已不是无知孩童,早有担当。不论如何,我要在家送你出门,再在家等着你回来。”
黑暗中孟焕之紧贴知言的额头,手指在她脸上轻划,绕后耳边抚弄青丝,轻声说:“好,你在家等着。”
知言紧依孟焕之,想起一二事又叮咛他,细细说着碎语,孟焕之只是答应,闲话中两人都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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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春闱正日,天不亮,众人都起身,收拾好一早备好的干粮笔墨等物,孟焕之带着人出府直奔赴贡院,要赶在东方泛白前到,又是一番验明正身,才可寻得自己的号房。
临行前,他交待几个丫头婆子盯着知言好生服药,开了几副缓解春日燥火的方子先服,又有几副调养身子的汤药其后再用。这么一数,知言日日不离苦药,满不情愿应下,又依依不舍送他出门,站在垂花门处当了片刻望夫石,回屋整好行装,等着秦晖一到,便跟着他回首辅府。
秦家兄弟今春也有三人进场赶考,分别是秦明、秦旭和秦昭,府中上下除了方太君和六太太,各房里都吃斋。知言仍住了自己未出阁时的小院,除了早晚在房里捏着鼻子喝药,整日赖在方太君处,陪老人说话解闷顺道也缓解她心底忧虑与期盼。
老狐狸也镇日忙得不见人影,偶尔回来一次,半是戏谑半是认真打趣知言:“好生无赖,出阁了还跑到娘家来,念你夫婿不在府,先容这一回。”他鬓发雪白,满头霜染,气色如常,再未现老态,依是老当益壮,稳如盤石,护得秦府上下平安。
知言解释道:“孙女明白,只因焕之说孟府经年不曾住人,恐阴气太重,我又年纪小降不住,故使了来。他本要亲自送我回来,被我阻了。祖父莫怕我赖着不走,等贡院散场前,我便回去。”
秦敏笑意和煦,只言:“这还差不多,你总要记着,莫因一时得意便忘乎所以。几十载春秋,年少时情投意合都很平常,再过十载,情驰意淡,该如何行事心中要有底。”
方太君也连连点头赞同,两个老人心中都有默契,只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中所想,故她也叮嘱知言:“行事要大方周正,丫头之流你本可不予计较,孟家孩子遂了你心愿,更要加倍体贴他才是。他现在孤苦伶仃,若你再不贴心,将来等我闭了眼,可是没脸去见老姐妹。”
知言正视两位老人,点头说:“孙女一心全为焕之着想,家中上下也都打点妥当,不让他忧心。只他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待,说话时比祖父还要哄着我,也是没法子。”
老狐狸和方太君都笑出声,方太君搂了知言笑说:“傻丫头,说你傻还不爱听,这是姑爷疼惜你。”
知言闷声说:“孙女也知他的心意,无论怎么行事,总无法令他改观。”
老狐狸在旁笑吟吟,也细看一番知言的眉眼,语意深长:“用不了多久,等孟府有更小的人让他疼惜,你也便靠后。”
说及孩子,方太君提了一句:“大房老五的媳妇都有了喜信,昭儿媳妇依是没动静,那孩子也是要强,背地里恐落了不少泪。要不,再换个太医来请脉。”
老狐狸神色自如,摆手道:“昭儿长大成人娶上妻,你已尽到心,没必要扰心剩下的事,交给孩子们自己处理,等他们张了口再说。”
方太君轻叹一口气,颔首应下,又对着知言絮叨及早怀上身子,为孟家续香火,知言唯有点头如捣蒜。
老狐狸在旁抽冷问:“听闻你回府天天服着汤药,焕之下了血本讨好你,老夫挑的孙婿持重又贴心,如今还要抱怨没见着人,不知底细?”
老狐狸越来越八卦,又小心眼爱记仇,知言厚脸皮任他俩取笑。
初春回暖时,正荣堂也是暖意漾然,祖孙相处笑语不断,知言享受与两位老人难得相聚时光,也盼着孟焕之归家。
☆、第112章 年少慕艾
知言住在秦府,逢着方太君小寐时,到各房婶婶及嫂嫂处走动一二,出嫁了更要与家中亲长小聚叙旧情,人□□故都不能省下,为她的小家积香火情。
大太太眉间阴霾退散,貌似从痛失长女的阴影中走出,雍容华贵如厮,年至不惑锋芒收敛,愈加温婉亲和。
两人言谈中提及知娴,秦家五小姐年前十一月间为孔家生下次女,孔家亏欠了知琴,不曾对她有一丝怠慢苛待,婆母夫君更是心怀愧疚,加倍疼惜,也算慰籍大太太舔犊之情。
加之秦旭有为,小夫妻日子和美,长孙绕膝,眼看着大房又要添丁,经历寒霜洗打,大太太说出肺腑之言:“旁的都是虚,凡事留点心,拢住姑爷,荣华富贵也罢,粗茶淡饭也好,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若有难处不便对我张口,找你嫂嫂便是,她也是满心可疼几个小姑,定不会推诿。”
知言诚心谢过大伯母,又与章哥儿嬉戏,哄得他睡下,才告辞出来。
二太太镇日忙着照看三个孙儿、孙女,这个哭了,那个要新奇的顽意,忙得不亦乐乎,祖孙几个笑声、哭闹声响彻秦府各个院落。偶尔与她擦肩而过,都是笑容可掬招呼知言去她房里小坐片刻,话音未落,又被孙儿们分了神,撵在外头含饴弄孙去了。
知言注目二太太一行人卷着热闹欢笑远去,鲜艳衣衫如一抹亮色掠过,忆及三房婆媳二人,终是收住脚步。
四奶奶进房快两年全无讯息,三房上下避讳谈及,愈是如此,白日里只余婆媳两人共处时,屋里空气凝结,仆妇丫头们噤声缩形,恨不能做隐形人。
常氏满心想挑儿媳毛病,碍着家世和儿子忍之又忍。四奶奶才智两全,却底气不足,行事难免畏手畏脚。
秦昭在家尚可,如今他进了贡院,无人在中间调剂说和。知言也避着少去,以免不小心揭着痛处,吃力不讨好。遇着秦枫在家时,才过去一同用饭,饭毕闲话几句,也同知恬结伴回屋,姐妹之间又是一番私语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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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在秦府一连住得数日,被方太君连哄带撵,打包送回孟府。同行还有闻讯赶来与她叙旧的乔婉,也在秦府小住了几日,顺道要跟着一观知言现在的居处,暂作歇脚,也便要回宁远侯府。
小喇叭乔婉也长成妙龄少女,眉细且弯,眼睛水灵秀气,只一笑便成月牙,鼻子小巧且挺,樱桃小口一时不闲,吧嗒个不停。从秦府诸姐妹趣事扯到宁远侯兄嫂、姨娘、通房,再到燕京城中大小趣事,天天在知言耳边聒噪,事无巨细,详尽细致。人有爱好,故有专长,乔婉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是口齿伶俐,机敏灵活的性子,一有风吹草动全支着耳朵,有其主必有其仆。
知言估摸着两年多留在燕京秦府,也听不上这么多的信息,方太君提前一天打发她回府,也与乔婉成天闲话频多有关。老人如今不耐麻烦,满屋子孙一多,喧哗声音响起,她便闭眼养起神,故家中上下心照不宣错开时辰在正荣堂尽孝。
跟车护送知言回府除了秦晖,还有四房嫡长子八爷秦时,因他说年前回了一趟西北探望父母弟妹,见到黄如意,有两件东西托他捎给知言,一并亲自送到孟府。
秦杉现在甘肃知府衙门担着巡捕的差,品级不高,胜在悠闲,又他不曾仗着首辅之子的名头做威,也结交了几个知已,其中就包括黄指挥使,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
黄指挥使瞧不惯秦枫滑头,却看重秦杉低调作派。黄如礼也天天与直肠子十一爷秦晗厮混在一起,唯黄如意瞧不过秦家十二小姐知德的鬼心眼,两人很不对盘,水火不容。
知言听后既可笑又担扰,问起:“黄家姐姐热心肠却是暴脾气,可是寻十二妹妹麻烦?”
秦时随了其母浓眉大眼,十七岁的少年郎,风华正茂,又因习武利落精干,俊俏英武,只爽朗一笑:“十二妹的性子,能从她跟前讨得便宜的人少之又少,起先在家,也就十二弟能降住她,放心罢。再说,黄家姑娘才添麟儿,没功夫寻一个小丫头的麻烦。”
知言又问了黄如意的近况、西北风情及秦家川诸人,才收了话,让两位兄长在客房稍坐,带了乔婉去自己房里。
乔婉滴溜着黑亮的眼珠四处张望,不时问一句,又她瞧见知言的画作,满是赞叹,说尽好话央求也要学画。
知言盯着丫头收拾衣物,轻点乔婉的鼻尖,调侃道:“你要是能耐下性子学画,太阳都打西边出来。马上要出嫁的人,哪里有闲时间,该是整日跟着姑母和表嫂打点中馈,定远侯府偌大个摊子,将来都要从你手中过,有那功夫干点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