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方伊池别扭地点头。
“为什么?”
他抿着唇往贺六爷身边凑近,差不多快贴上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一手拿香,一手摸索着捏六爷的手指。
“为什么?”方伊池颤声反问。
为什么当着佛祖的面发誓的只有他一个人?
两个人的婚约,却只有他做出承诺,这算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贺作舟答非所问,“小凤凰,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进了我贺家的门,就别想再飞出去。”
方伊池眼神飘忽,心头微震,牙齿在嘴唇上咬了一圈深深的痕迹,倔脾气上来了,偏不服软,温温吞吞地道一句:“凭什么!”
他向来如此,表达不满时,温和如白水,但白水也是会起涟漪的,尤其是在贺作舟重重砸下石子以后,心绪堪称沸腾。
“嗐,你这是反悔了?”贺作舟的嗓音瞬间冷了几分,手掌却贴在他的后颈边,温柔地抚摸,“方伊池,你反悔也没用,老子是不会放你走的。”
贺六爷垂下了眼帘,不知道自个儿哪里得罪了小凤凰,让他一直在纠缠和离的事儿,心下烦闷,又见他额角沾了碎雪,忍不住把人往后一推:“快去烧香。”
方伊池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红了眼眶,却硬是扭头走了。
一茬接一茬的香客在贺作舟身边推搡着走过,他暴躁得想要抽烟,奈何雍和宫香火太旺,光烧的香就够呛人的了。
不能抽烟,又没跟小凤凰一起去拜佛,贺作舟板着脸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愤怒的气场惹得旁人退避三舍。
谁知,竟还真有不要命的嗒嗒跑了回来。
贺作舟听见了细细软软的喘息声,一片青色的衣摆晃进了余光里。
“六爷。”方伊池又回来了,苍白的脸透出几丝病态的潮红,“六爷,我还是不服气。”
“凭什么只有我在佛祖面前发誓?”
“您……您得陪我一起进去。”他红着脸,用小拇指勾住了贺作舟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晃,“咱俩成婚了,该一起拜。”
电光火石间,贺作舟忽然明白了小凤凰的意思。
敢情他俩又互相会错了意。
方伊池压根没想逃离贺家,他只是愤愤不平六爷不进去发誓罢了。
他哪儿是想换梧桐枝儿?他是要跟梧桐枝儿讲道理!
“您仔细琢磨琢磨,世间哪有这样的理?咱俩领过证,不管办没办酒席,都是一段姻缘。既然成了一段姻缘,哪有我发誓,您什么都不用做的道理?”方伊池说完,觉得自己挺有理,忍不住挺起胸脯,大着胆子注视贺作舟的眼睛,“如果六爷瞧不上我这个服务生,大可直说。”
“……因为我也要跟六爷直说,我想听您发誓!”
方伊池一口气说完,迅速低头,踌躇地往后挪。
他还从未跟什么人提过这样的要求呢!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要和离后留下自己一条性命的承诺,现在却像是央着六爷跟自个儿许酸溜溜的海誓山盟……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然而贺作舟并没有给方伊池更多纠结的时间,他直接握住了小凤凰的手,按到脸颊边,深深叹息:“你还真是个小挨刀的。”
“我哪儿是不想发誓?”
“你要听我承诺,想听什么,在哪路神仙面前,我都会说给你听。”
“我不进去,只是因为身上杀孽太重。”贺作舟替方伊池理了理衣领,放缓了语气,“你是我太太,我就算再不信神佛,也不想你因为我被佛祖厌恶。”
“我为了贺家,为了国家,出于很多不得已的原因,杀过很多的人。你跟了我,自是会沾上些血腥气的。”贺作舟半是揶揄,半是认真,“不过如今你我相处的时日尚短,定不会惹佛祖生气。”
贺六爷带兵打仗的时候从不信神佛,因为在战场上,只能靠自己。
祈求神灵,并不能比旁人幸运,无非是多点心灵寄托。
可事情换到小凤凰身上,贺作舟又总是提着心。
他的小凤凰干干净净,不能惹上一身腥过一辈子。
“六爷……先生!”方伊池一时怔住,仿佛被雪花糊住了眼,眼前花了,他喃喃地叫了好几声,继而像是被一盆冷水泼醒,打着寒战握紧了六爷的手,“先生,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记得家法就成。”
“不成的。”方伊池难得没有反驳,而是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我愿意。”
“因为我误会了先生。先生想怎么罚我,就怎么罚我。”
“我以后再也不会平白无故怀疑先生了。”
方伊池硬着头皮说完,心跳如擂鼓,不等六爷开口,扭头就跑,头都不敢回,挤开人群,从钟楼一路跑到万福阁,浑浑噩噩地随着香客涌进阁内,听着禅声阵阵,忽而落下泪来。
念佛一声,罪灭河沙。
怀疑六爷,讨要保证,实在是罪过。
方伊池不是信徒,此刻却跪在了蒲团上,许的不是六爷先前说的誓言,而是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平安康健。
虔诚地拜完,方伊池随着人流走出了万福阁,自脚迈入广袤天地的第一步,心情豁然开朗。
不是他方伊池过于自信,而是贺作舟给了他那份能在贺家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