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孟舒志说道,“我替你更衣。”
绛红色绣仙鹤综裙,上身是淡红妆花儒衫,外罩一件嫩杏色的褙子,绣着出水菡萏,大朵小朵绽放着,无风自摆,花瓣尖似是有水滴在滚落,翠绿色的荷叶让人心痒,这般怒放的菡萏,着实让人眼前一亮,“这是你绣的花?”
杜莹然笑着说道:“这个我不成,最多能够帮鸢尾画图样罢了。”
“画的是很好的。”孟舒志说道,关键在于衣服的绣样鲜活,想到了昨个儿夜里风光迤逦的肚·兜,那花团醋醋的桃花,也是极其好看的。
换好了衣裳,就扬声叫进来了小丫头,引了温泉水,洗漱过后,孟舒志又让丫鬟们退下了,自个儿伸手缓缓梳拢杜莹然的头发,如瀑一般的长发黑又亮,孟舒志一下又一下梳拢着,梳拢整齐之后,他却是不会绾发的,杜莹然伸手按住了孟舒志的手背,“让鸢尾进来吧,她素来擅长这个。”
“我先替你描眉。”孟舒志拿起了眉笔,新婚时候是开过脸修过眉的,顺着眉形,眉笔游走,便画出两道弯弯似柳叶的眉,拿起口脂,小指沾上之后轻轻在她的唇上涂抹,便晕染了让人心痒的淡红色。
孟舒志最后拿起了梅花状的花钿,点在了她的眉心之中。
这样的装扮实则是有些过了,又不是参加赏花宴,也不是拜会闺中好友,何必如此盛装?只是见着孟舒志高兴,杜莹然也就随他去了。
原本鸢尾就是个沉默寡言之人,进来给杜莹然梳妆的时候,不过是沉默地看了一眼,就轻声问道:“少夫人,今个儿不如梳一个凌云髻。”
进来伺候孟舒志束发的则是绿澜,她瞧见了杜莹然面上的妆容,瞪大了眼睛,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在了门槛上。
孟舒志眼明手快扶了绿澜一把,餍足之后心情是格外的舒畅,笑着问道:“看少夫人的妆容看呆了不成?”
绿澜的心里有些苦涩,少爷眼中的光几乎灼了人的眼,轻声说道:“少夫人今日里是盛装,可是要外出拜访?”刚刚在屋外的时候,半敞开的窗扉可以瞧见少爷替少夫人描眉,少爷面上的浅笑,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就算是绿澜知道要理智一些,放下自己的不该有的心思,也难免心悸而又心酸。
孟舒志一顿,意识到最后点得花钿似乎是过了,有些尴尬地说道,“是要去不远的庄子,去看看听风。”
既然已经盛装了,杜莹然略一沉吟,选了一对松绿石镶金牡丹耳钉,配着同色莲花金簪,便站了起来,“可好看?”
孟舒志自然是颔首,见着杜莹然喜欢他画的妆容,也不再介怀。
杜莹然浅笑着说道:“还是你妆容替我画得好。”拉着孟舒志的臂膀,让他坐在梳妆凳上,自己接过了鸢尾手中的梳子,“我替冠玉绾发就是。”
绿澜定了定心神,“是。”
两人的早餐早已经准备下,用了饭之后,孟舒志就说道:“可要再晚些时候再去,等到用过了午饭再去。”
杜莹然却摇摇头,“直接去吧。”自从知道了柳莲安要过来,心里头就有一种紧迫的感觉,若是能够发现了听风的病因,把听风接到庄子上,有她在老夫人的身侧,也会安心一些。“按道理,不过是春日里的花粉症,怎会这般的严重,或许是用了不恰当的吃食,我总想着亲眼去看一看。”
关于看诊,孟舒志是不懂的,既然杜莹然准备这个时辰出门,孟舒志就决定一同前往。两人吃过了之后,就搭成马车出门。
听风所在的庄子距离这里并不愿,约莫是两刻钟的时辰,就到了听风所住的庄子。让剑兰前去叩门之后,吱呀一声响,就有一个婆子懒洋洋开了门,见到了马车之后一惊。此时马车停伫了,孟舒志站在马车边,杜莹然一只手提着裙摆,另一只手搭着孟舒志的手腕下了马车。
盛装的杜莹然让婆子的嘴巴微微张开,这个婆子的身材有些干瘦,一双三角眼微微下垂,还有深深的法令纹,年纪有些大了,她的身子有些佝偻,像是被岁月压弯了腰。这庄子的门房是一家人,为李家,眼前的人就是李婆子了。“少爷少奶奶。”似乎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婆子匆匆忙忙给两人请安,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怎的府中的两位少主子今个儿来到了庄子。
“无需多礼。”孟舒志说道,“听风呢?此番过来是来看听风的。”
李婆子的嘴微微睁大有些吃惊,此时注意到了剑兰的手中拎着一个小巧的箱子,这样的类似的箱子是见过郎中身侧的药童拎着的。“听风姑娘这会儿在后院里晒太阳呢。”李婆子说道,等到所有人进入到了院门,就连忙关上了院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行似乎并没有大夫。
小声对走在身后的绿澜说道:“绿澜姑娘,大夫呢?”
李婆子是见过孟舒志的,绿澜这小丫头的容貌更是娇俏,对这个漂亮的小丫头是有印象的,此时就低声问道。
绿澜对着杜莹然努努嘴,“便是少夫人了。”
李婆子一惊,忽然想到了少夫人是姓杜的,她的父亲更是京都之中有名的神医,杜斐因为曾经从官,最后弃官从医,这一段经历给杜斐增添了传奇的色彩,让人啧啧称奇,也因为这个缘故,就算是外来进京的人也晓得京都之中有一位神医居住在及第巷子,是姓杜的。李婆子看着杜莹然的背影,那滚着银边的褙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件嫩杏色的褙子后面是两位鲤鱼在水中嬉戏,李婆子想到了杜莹然两弯画好的眉毛,想到那褚红色的唇色,想到那枚梅花形状的花钿,只觉得这位少夫人大约是想要讨好老夫人,来胡闹一场的,毕竟这服样子,可不像是来给人看诊的。
杜莹然还不晓得自己被这样一身装束被小觑了,正准备推开门的时候,李婆子连忙拦住。
杜莹然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李婆子搓了搓手,低声说道:“听风姑娘的病症,大夫是不让多和外人接触的,说是以免其他人过了病气。”
若是真的传染,自然是不能进入的,杜莹然此时也不急着进入,就拉着李婆子在院子中小坐,细细问起来了听风饮食起居。
其实这院子着实太小了,外院是李婆子的丈夫住着,内院是听风还有李婆子的一个女儿住着的。杜莹然听着,只觉得李婆子有些害怕染上了病症,反而是李婆子的女儿颇为大胆,是和听风一块儿住的,用李婆子的话是说,“我女儿那个人的性子,是个傻大胆,也幸好她身上强健,是不怕这些的。大夫也说她体质好,幸好没事。”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便见着一个身材壮硕的女子从内院里出来,她身上穿着的如意纹缎袄,那料子在阳光下泛着润泽的光,似乎有些小了,前襟是鼓鼓囊囊,发髻之中一根累丝嵌黄碧玺簪,略有些粗的手腕上挂着一串圆润的碧玺珠子,手里捧着一捧瓜子,一边走着一边嗑瓜子,果皮在阳光下是纷飞。
☆、第108章 庄子(六)
那壮硕的姑娘一见着孟舒志整个人就惊住了,一粒瓜子还在口中,就愣愣地放在口里。李婆子见着女儿这样,心里头有些着急,连忙站起来,说道:“这就是小女。”然后扯了女儿的臂膀,“佳佳,这是少爷和少夫人。”
李婆子扯住李佳佳的衣服的时候,稀里哗啦,李佳佳手里的瓜子就掉了一地,那李佳佳看着瓜子有些心疼,想要低头捡起来的时候,看到了杜莹然华丽的裙摆,无论如何都玩不下腰去捡瓜子,于是,顺手拍了拍手,两只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对着孟舒志和杜莹然行礼,“少爷,少夫人。”
那一声少爷喊得是清脆,少夫人却是喊得是极其不情愿的。李佳佳的眼珠子都黏在了孟舒志的身上,这让孟舒志的眉头微微皱起。李佳佳是从未见过孟府的少爷的,自小被父母宠着,性子被养的有些霸道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婆子也就越发不敢让自己的女儿去孟府,李佳佳也素来觉得再庄子上是最为自在的,此时见到了孟舒志,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心里头甚至有些埋怨母亲不让自己去主家做活,说不定也可以做孟少爷的贴身丫鬟。
李婆子的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还当真担心女儿去捡瓜子了,虽然现在的举动也不怎么妥当倒是了。
杜莹然的目光落在那沾了皮屑的裙子上,嘴角微微抽动,她一眼可都看出来了,这裙子一来是料子是极好的,二来穿着李佳佳的身上也过于紧凑了,定然是听风的衣裳。虽然说李佳佳这样一穿,听风也不大可能要这身衣服,还是抽动着嘴角说道:“佳佳姑娘在里面没事,我身子骨也是素来强健的,我进去瞧瞧罢。”李佳佳能够穿上听风的衣裳,甚至刚刚还处在一块儿,她倒是不相信听风得了传染病。
李佳佳再看看杜莹然,瞧着自己的装扮就觉得自惭形秽了起来,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这般吗?出门描眉涂唇点着花钿,妖妖娆娆的美丽。
李婆子只觉得女儿不如平时的霸道活泼,心里想着等会少爷少夫人走了,再问问怎么了。想到了女儿天天吃住都和那个满脸脓肿的听风在一块儿,李婆子觉得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莫不是女儿生病了?
李婆子这样想着也没有去拦杜莹然,于是杜莹然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跨入了门槛,便见着院内两颗颇有年份的老树,横生的密密匝匝的枝桠还有茂盛枝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尽显春夏时候的蓊郁之姿,树下有一位少女,穿着的是淡绿色的襦裙,若是只看侧影便会觉得姿态动人,而那少女转过头,便觉得额头上是红肿溃脓,薄薄的轻纱遮不住面上的红肿。
“少爷、少夫人。”听风的眼睛微微睁大,要给两人请安。
绿澜见到了听风之后倒抽一口凉气,着实是因为听风的面上太过于严重了,见着少夫人上前一步,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颤,“少夫人,莫要被过了病气。”
杜莹然扭头看着绿澜,绿澜的双眸带着水汽,似乎是被听风的样子惊到了,又牵挂着听风的模样。
李婆子连忙说道:“少夫人,正是如此啊。”
听风往后退了一步,烟青色的裙摆晃动,如同水面的波澜涟漪在荡漾,她垂下了眼,“少夫人,绿澜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