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除了范六溪和王临,其他人都反对接纳狂狼部族,包括蔡新本人。让他们不信任狂狼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抓到了几个在附近游弋的狂狼族人,对方供说粮食将绝,族群正面临生存危机。即便是蔡新,也已头脑清醒,觉得让这支可能威胁浦州的部族彻底消亡更符合利益,毕竟华人在浦州根基还不牢,而狂狼部族将近千人。
雪下得更大时,狂狼也意识到了自己族人的危机,哭求王临和范六溪能施以援手,而两人也都只能哀声长叹。
于是浦州也面临危机了,狂狼的族人在天门南面聚众呼号,不仅为他们的族长,也为他们的生存。这支勇悍的科曼奇人不惜以灭族为代价,去争取那一丝渺茫机会。
就在范四海决意用上罗五桂的力量,彻底铲除这支部族时,北面海湾处的烽燧台飘起了浓浓黑烟。
“邓亮,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在罚咱们?”
“怎么说?”
“是咱们在海对面的哨楼上看到了罗将军的船队,是咱们在最南面的烽燧台发现了生番,这一次,咱们转到北面,结果又是咱们……”
“这不是老天爷在罚咱们,这是老天爷让咱们来这人世一趟的天职,老天爷定好了,要让咱们警示亲人。”
“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好吧,是咱们尽天职的时候了。”
北面海湾的烽燧台上,范宇和邓亮唠叨过之后,举起了火枪,北面大批人群正踏过雪面,朝烽燧台涌来。
自烽燧台传来的枪声响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寂静下来,浦州乡尉范崇恩痛苦地闭眼,知道两名守卫已经殉难。
“不是我的族人,是海边人!”
狂狼被提到公所衙门审讯,他顿时作出了判断。
范六溪暗道报复终于来了,早前他杀了一百多北面生番,对方估计倾族南下,要讨回公道。
“海边人也是我们的仇人,让我们也去!”
狂狼提出了要求,众人把目光集中在了范氏父子身上。
范四海看住儿子:“如果这一战能证明他们的诚意,也未尝不可。”
范六溪点头道:“我会看住他们。”
大批人马乘船越过海峡,皮靴和赤足一同踏上对岸的雪面,之后枪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番语的呼号在敌我两面沸腾。
天色早早垂下灰幕,来犯的“海边人”不仅遭遇华人的火枪和刺刀,还遭遇科曼奇人的斧头、弓箭和梭镖。他们毫无抵抗之力,很快被尽数歼灭。
看着狂狼腰间挂着的一串小辫子,辫子底端还挂着血淋淋的头皮,范六溪眼角抽搐,而当谈到俘虏的“海边人”该如何处置时,狂狼淡然的问答更让范六溪有些难以接受。
狂狼问:“你们之前作了什么,让他们一族人都来报复?”
杀男人,银妻女,范六溪如实回答。这支“海边人”不仅来了三四百男人,后面还跟着四五百妇孺,此刻自然都成了阶下之囚。
狂狼再问:“那剩下的人会怎么解决?”
范六溪还是如实回答,壮男杀了,妇孺留下。此时他的心境也变了,即便海边人跟狂狼不同,但他也不再视生番如畜牲。
狂狼却道:“女人可以留下,男人,不管是小的还是老的,都该杀掉。”
见范六溪惊讶,他继续道:“这是灭族的战斗,失败的一方只要有一个男人活着,他都能继承这一族的名字,一辈子想方设法报仇。我们的战争就是这样,只是争草地争牛马的时候,我们都会尊重敌人的女人和小孩,敌人的荣誉,可灭族的战斗就不在乎这些了。他们既然把族人都带来了,肯定也作好了准备。你杀他们的男人时,不会有人反抗,他们已经清楚这样的结局。”
范六溪心说你当然乐于见到自己的仇人被灭族,所以推着我们下狠手吧。
狂狼淡淡道:“其实我们一族也作好了准备,如果你们还是不相信我,我的族人只好发动攻击,我们肯定也会失败。到那时你要杀光我们一族的男人,也不会有人反抗。对了,我觉得……我们算是朋友,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希望你能收下我的妻子。”
范六溪瞠目,狂狼继续道:“她还有两个妹妹,你也要收下。按照我们的传统,她们必须在我妻子怀孕的时候,代替她姐姐服侍我。”
看着狂狼述说此事的淡然,范六溪知道这是真话。丢开什么姐妹同收的绮念,范六溪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哀,代入到狂狼,乃至那些“海边人”一面的悲哀。
“听说你们也是被白人从南面赶过来的,难道你们就不怨恨我们这些外人抢走了你们的土地?”
范六溪费了很大劲才让狂狼明白自己的问题,而理解狂狼的回答也费了很大劲。
狂狼说,白人当然怨恨,因为他们引诱族人抛弃先祖之灵,去信他们的神明,白人还自诩文明,视他们为野蛮人,总是在一些事情上指手画脚,但除此之外,怨恨再不会单独针对外人或是同族,恨的只是抢夺生存之地的敌人。在这一点上,不管是外人还是同族,都一视同仁。
接着狂狼再道:“你们……不是外人,所以,有可能其他同族,会比恨白人还恨你们。”
范六溪没有完全明白,只知道狂狼已经开始接受那个什么“万年亲戚论”。
而狂狼也很不理解,华人为什么没照他的建议,杀掉俘虏里所有男人,甚至都没杀一个俘虏。
“我们也有我们的传统,不会随意屠戮……”
范六溪红了红脸,但还是厚着脸皮说出了这话,心中还道,这只是针对你们一族的盘算,要接纳你们一族,就得为你们留下敌人,防备而已。
经历了这一番来往,狂狼一族跟浦州华人终于有了初步的认同,范四海以老谋深算之道,为狂狼一族提供粮食,狂狼一族则提供马匹,双方互惠互利,同时容狂狼和一些族人在天门学习,为进一步融合打下基础。
海边人则作为另外一股力量,以奴仆之身,在天门南面草草搭起的寨子里安顿下来,之后将充当浦州华人的农奴,走上另一条融合之路。
这依旧是一条血火之路,即便连范六溪,心中都隐隐有一股负疚感,觉得自己是侵掠他族的不义罪人。可看到狂狼等人在天庙里虔诚地叩拜天位,之后还强烈要求在天庙设置一尊野狼雕像时,却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东洲黎人的新生之路。如狂狼所说,东洲黎人,本就走在血火之路上,根本不分内外。
王临对范六溪所说的话让他更为震撼:“我们是在重走炎黄之路……”
当狂狼邀请他去自己的帐篷,分享他妻子的姐妹,范六溪确认,这事绝不是未来之路。
(未完待续)